《漫長婚約》(A Very Long Engagement):硝煙彌漫裡的愛情守望

                   (文:火神紀)

  我知道幸福短暫,請不要因為我而無謂地等待。
  我們在地獄裡相見吧。
——題記。

  1.BINGO CREPUSCULE。

  我們是注定要當炮灰送命的,因為有錢人出賣了我們。
  我們像上了桌的海鮮。
  我們都逃不掉。
  因為我們都被判了死刑。
  我們都是犧牲品。
——題記。

  暖黃色調的和平年代和暗灰色調的戰争年代。
  穿插和诙諧的幽默。

  男人對女人說:我知道幸福短暫,請不要因為我而無謂地等待。我們在地獄裡相見吧。
  可是女人永遠不相信。女人固執。堅守自己的信念。
  戰争對于愛情,似乎永遠隻有生離死别和沉重的憂傷。

  馬内;馬蒂爾;愛。M;M;M。
  MMM。一個男人在德軍和法軍拉據的戰壕中間的一個樹上,用一隻殘疾的戴着紅色手套的手不停地刻着這三個字母;似乎此來彼往的炮灰和子彈不關自己的事情。我隻是想告訴所有人,包括法軍戰壕裡的戰友和德軍戰壕裡的敵人:馬内愛瑪蒂爾,馬蒂爾愛馬内。
  MMM。一個男人在海邊的岩石上用錘子和鐵锉鑿出三個字母;吹掠過的海風,飛過的信天翁似乎也都不關自己的事。我隻是想大聲喊着:馬内愛瑪蒂爾;瑪蒂爾愛馬内。我要告訴全世界的人知道,我要告訴大海和岩石知道:我愛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愛我。
  MMM。一個男人在鐘樓上的大鐘上也鑿出這三個字母;似乎那些消逝的時光會見證我們的愛情。子孫後代也許有人會爬上這鐘樓并發現已經長滿了青苔的舊鐘上有三個不知道緣故的字母。沒有人知道我是在說,馬内愛瑪蒂爾;瑪蒂爾愛馬内。

  我們第一次做完愛,我撫摸着你的乳房入睡。從此以後,每當我傷痛或者不安,我總能感覺你的心在我的手掌上跳動。
  當然我還隻是個孩子,戰壕裡的戰友誰都這麼說。暗灰色調的年代,我常常用一種憧憬的心情去懷念那些暖黃色調的生活。
  我們還是學生的時候,我拉着你的手跑過我們住的那個農莊所有的小道和海岸。我們爬上過燈塔在我的父親旁邊玩耍。我們一起上學,一起回家。
  年長一點的時候我們訂婚。之後我就被送到這個該死的暗灰色調的戰壕中了。

  BINGO CREPUSCULE;這個惡夢的所在。BINGO CREPUSCULE;我想回家和你成婚自殘之後被判死刑的受難之所。BINGO CREPUSCULE;這個特赦令送不到的世界盡頭。BINGO CREPUSCULE;有人送我紅手套的地方。BINGO CREPUSCULE;我像一條狗一樣被丢到兩軍拉據戰場中間。
  我是一個勇敢的人。我總是像信天翁一樣在海上劃翔而過,從燈塔飛往即将靠岸的大船上。有人說燈塔是海的陸地的盡頭海的開始;而我,是連接這兩者中間的那條路。
  然而戰争開始了。我的一切在這場戰争中顯得微不足道。包括我所謂的勇敢。
  我在一個彈坑中看着戰友被炸得血肉橫飛,甚至戰友的腸子可以飛着挂在我的身上。
  我的所謂勇敢在那一役之後被徹底粉碎。我害怕;害怕所有的炮彈聲,槍聲,硝煙的味道,鮮血和慘叫聲。
  我想逃,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于是我點燃一根香煙,夾在手指中間伸上去,一點的腥紅把我的手葬送在這場戰争中。戰友說,你可以回去和未婚妻結婚了。
  BINGO CREPUSCULE;然而在特赦令被人撕碎的時候,我被送到這個地方來了。
  BINGO CREPUSCULE;和我一起的還有四個人,自殘或者不小心傷到自己的手的四個人:2124,穿德國軍靴的巴士托,巴士底區的木匠;4077,巴尼奧勒區國家鐵路局的一個焊工,西蘇;1818,當朵爾的農民,諾特丹;7328,一個科西嘉惡棍,騙子或老千,安治。

  安治向敵軍投降;被戰友開槍打死了。他說自己不是法國人是科西嘉人,于是下士杜沃内說,注銷了他的出生證明,開槍,像打死一條狗一樣被打死了。杜沃内開完槍輕描淡寫地說,可憐蟲。
  西蘇為了站着撒一泡尿,因為生存無望,他說死也要像一個男人一樣倒下;被敵軍的飛軍上的槍手給殺了。他一邊撒尿一邊唱歌:戰友們,臨死前,我有最後一個願望,我要站着撒一泡尿,像個男人一樣;憑着強烈的信念。永别了生命,永别了愛情,永别了所有的女人。就将結束,永遠結束;這個該死的戰争。像上了桌的海鮮;我們都逃不掉,因為我們都被判了死刑,我們都是犧牲品……他真的像是一個男人一樣地倒在戰場上了。
  巴斯托也死了,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五個人最後就剩下我和諾持丹沒有死。諾特丹背着我走過了整個戰區,換去了死去的戰的身上的軍牌換了個身份在這場戰争中活了下來。諾特丹穿着巴斯托的德國軍靴走出了戰區。

2.固執或者希望。

  “那是叫固執。”
  “不,那叫做希望。可是先生剛才無情地殺死了它。”
——題記。

  我總是相信馬内如果死去的話我能感覺到。我可以。所以就算軍區送來的死亡通知我也不會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馬内還活着,一定還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我知道。
  我固執地相信這一切。也許這不叫固執,這叫希望。我所有的僅有的希望。
  我的未婚夫,馬内,那個為我刻上三個M的男人,一定還活着,在戰場之外的某個角落。也許被一個德國女人囚禁起來了,也許是被吓暈了頭,躲了起來……

  不管什麼原因,他活着,一定還活着。

  戰争過去了,可是他還沒有回來。
  我懷着我固有的希望去尋找一切可能的線索。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的。

  每次有點關于BINGO CREPUSCULE的消息,我的雙拳都會緊緊握着,頂在下巴,為阻止自己顫抖和哭出聲來;因為那樣太丢人了。
  所有的東西都讓我相信我的猜測。馬内還活着。
  如果晚飯前門沒有關上,馬内就會活着回來;如果我比那輛汽車先到達那個轉彎處,馬内就會活着回來;如果我數到七火車進入邃道或者有查票員來查票,馬内就可以活着回來……

  我隻會吹大号,因為隻有大号的聲音才能模仿汽笛那種低沉和憂郁的聲音。父親和母親在那場車禍裡喪生,我知道,有了這個聲音,也許他們也就與我同在了。他們可以聽到這個聲音。我知道。

  另一個女人,天娜·龍巴蒂。科西嘉人安治的姘頭,一個妓女。
  她用她特有的本事報仇。身體;女色;為了那些對我的寶貝安治折磨的人們,她全殺了。
  她被判上斷頭台。臨死前她隻見了我。我給她帶去了安治給她留下的那個懷表,裡面有張字條,藏在隻有他們才知道的地方。安治說:“我知道幸福短暫,請不要因為我而無謂地等待。我們在地獄裡相見吧。”可惜天娜看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明天她就上斷頭台了。
  她告訴我說,讓那些折磨我們寶貝兒的那些人們都見鬼去吧。
  也許她不會上天堂。安治也也許知道,所以他們可以安祥而幸福地死去了。因為很快他們就可以在地獄裡相見了。縱然他們隻是惡棍,老千,騙子和妓女。
  可是她殺了兩個當權者。正如她所說,送他們見鬼去吧。

  那天。我坐在海邊的岩石上吹我的大号。收養我的貝内蒂嬸嬸和皮爾告訴我說,馬内還活着。
  馬内用一個死去的戰友的軍牌被送到了軍區醫院,之後被戰友的母親領了回去。馬内失憶,戰友的母親卻是中年得子,于是認了馬内為自己的兒子,相依為命過了三年。
  戰友的母親終于還是悴死了。也許因為憂思成疾,也許因為日漸衰老而死。
  我坐在去看他的車上;馬上就要見到他了。這條路很長。貝内蒂嬸嬸失聲痛哭,因為她不曾相信過我的信念。我輕輕地笑,多少有些緊張,但多少有點坦然。因為我馬上就要見到馬内了。馬上就會把我所有的别人以為是臆想的東西都證實了。
  我知道他還活着的時候,我忍着淚問他們,你們怎麼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想号淘大哭。但是我不能。因為我就要見到他了,我要保持最好的面容讓他看,縱然他已經不記得我了。

  待會,就要進行重要的訪問了。陽光,藍天;甚至整個大自然都為我而開懷。我精心地梳妝打扮,撲粉,塗口紅,描了眉毛。但是我不能給睫毛塗黑;因為我知道如果一會情緒失控,那會變成另外一種效果。
  從門口到院子裡,那一條路很長很長。長得比我一個人走了三年的時光還要更漫長更遙遠一些。我害怕,卻焦急,我擔憂,卻希望走得更快一些。
  三年了,我所有的希望和祈盼都在那長長的黑黑暗的走廊盡頭。那裡有陽光,有花草樹木,有鳥語有花香。他就坐在那裡。我忍住眼淚。慢慢地用我的跛腳走過去。
  他問我,他像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一樣地問我:你這樣走的時候腳會疼嗎?
  他說他在做事,還沒做完,一會做完了再給我看。
  他讓我坐。
  他的臉上有和熙的陽光照耀,他在笑。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天真而柔美。
  他問我為什麼哭。
  是呀,我為什麼哭呢?
  我就坐在那裡,看着他。樹影深處,一個男孩子或是一個嬰兒。柔美而豔麗。忙碌而憂閑。

3.悲涼的大号長鳴;最後。

  這也許是我看得最認真的幾部電影之一。
  配樂,配色。人物的刻畫都讓我驚歎。

  戰争。沒有像以前我看過的《大順店》之類的那種大時代的味道。隻是一些女人,一些男人,一些情情愛愛的東西。
  那些不關戰争的東西,也隻是關于戰争的東西。
  許多的人物隻是短短的幾個鏡頭就已經栩栩如生了。不得不讓人驚佩導演的功力。

  印象比較深刻的是那個穿德國軍靴的巴士托的戰友。他娶過一個波蘭裔的年輕寡婦給他帶來了四個孩子,後來那個人死了,他又娶了另一個年輕寡婦,多了一個孩子。
  軍隊的規定是隻要有六個孩子就可以退伍了。但是他自己是沒有辦法生孩子的。于是他要求自己的妻子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巴士托交歡并生一個孩子。他說,反正已經有五個孩子了,而且都不是我的,那樣有第六個又有什麼所謂。
  他說他害怕那個地方,他說他看到過自己的戰友像鞭炮一樣被人炸得四分五裂,他說他曾用過戰友的身體去擋子彈,隻是為了自己活命……他說他害怕。
  可是有了孩子也是九個月之後的事情了。也許九個月後戰争已經結束了了呢。這該死的戰争是永遠不會結束的。有了這九個月,就意味着九個月的希望。
  也許巴士托和那個女人已經分不清是為了朋友或者丈夫退伍,也許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歡上另外的那一個人。戰争,男人出征。正常的生理需要都沒有辦法得到滿足。
  情欲,或者是别的,也許已經不再重要了。

  最後那個女的依舊沒有懷孕。而那個男人很快的不再恐懼戰争,而是被嫉妒占據了身心,“時間,地點,做了幾次,什麼體位,你滿足了嗎……”
  這也許是對戰争最大的諷刺和控訴了。男人,最恐慌的戴綠帽的東西居然被對戰場的恐懼所替代。

  全劇在一種緩慢的聲調中漸漸地推進。一個旁述者。沒有一點主觀意識。
  也許隻有這種超脫于戰争之外的态度來叙述戰争的無足輕重的幾對男男女女的愛情。才能更好地更徹底透徹地把整個戰争的東西挖出來。
  沒有什麼民族大仇,也沒有什麼國家大節。隻是男人和女人,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寫到這裡我又突然想到片子的開頭法軍發動總攻裡的口号:“為了法國,沖啊……”摻雜着瑪蒂爾的悲涼的大号;海風的聲音;海浪敲打岩石的巨響;信天翁的叫聲;炮聲,槍聲和慘叫……

  瑪蒂爾的大号尤其刺耳。低沉,悲涼,憂傷;像所有的汽笛聲一樣讓人不得安甯。戰争的聲音。
  最後。最後。
  遊離于戰争之外。愛情,在一種悲涼的淡黃色的鏡頭中加一點綠色。
  馬内最後那個嬰兒般天真的笑臉。也許,人性是不是在這裡重生,戰争,是不是也在這裡結束。

  最後。最後。低沉,悲涼,憂傷;像所有的汽笛聲一樣讓人不得安甯。

乙酉年九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