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漫長的季節》已經好幾天了,後勁頗大,本來不想寫了,就這樣慢慢消化也挺好,可又覺得缺了些什麼,害怕會不甘心,那就幹脆整一篇不去摳細節的文章吧,寫到哪兒算哪兒。現在大家給《漫長的季節》冠上的溢美之詞已經不絕于耳了,比如“近五年/近十年國産劇最佳”之類的,我平時國劇看得少,這一類讨論就不參與了…隻是事後細細回味了一番,發現該劇确實是怎麼誇都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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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優點都是肉眼可見的,故事設計、情緒表達等方面大家講得比較多,我就談幾點自己更有感觸的地方吧。【友情提示:下文會有劇透。】
信息量大,沒有廢戲
“信息密度低,包含亂七八糟的廢戲”是我對國産劇最大的負面印象(或者說偏見),即便是少數佳作,也難免會出現類似問題,要麼是創作者沒能力拍好、拍準,要麼是限于各種場内外主客觀因素改戲、加戲,無論作品的整體質量如何,這種缺陷都是很讓觀衆下頭的減分項。但《漫長的季節》沒這個毛病,戲足且不注水,同時許多劇情是講出來了卻不講透,讓觀衆們自己聯想和琢磨,來加以填滿劇集中本身存在的空隙。例如同時發生在桦林的兩個大案,一個是神秘女性碎屍案,一個是港商失蹤案(進而引發了桦鋼工人鬧事),兩起案件其實是緊密相連的,我們看完時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裡面仍有進一步的思索空間——假如當年刑警隊及早并案調查,也許會很快發現與盧總關系密切的殷紅同樣失蹤了,進而發現事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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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實是,朱局更專注于關系地方穩定的失蹤案和群體事件隐患,李群“乖乖聽話”重點督辦,馬德勝則一門心思撲到了碎屍案上,他們之間的隔閡導緻的信息交流不暢,造成了查案中的好幾個盲區。馬隊沒說自己為何打人,李群到了2016年也不清楚沈墨和沈棟梁互下死手的動機;李群沒提供卷宗,馬隊也一直不清楚傅衛軍背黑鍋的細節……情節素材就擺在那裡,你能看到、想到幾層,就能獲得幾層的體驗,《漫長的季節》沒有貼着臉告訴你一切,它充分尊重了觀衆,光是這點就已赢了太多。至于沒有廢戲,我也是後來才确定的: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王響和龔彪在2016年的瑣碎生活、夜場陪酒女的工作細節、傅衛軍和隋東的一起出鏡等幾場戲有些多餘,但随着劇情深入,都能相應找到鋪墊、引伸、收線、補缺的作用或意義,即便是一些叙事性不強的慢節奏戲份,也會具備更強的抒情價值。總而言之,《漫長的季節》是一部經得起細看、剖析的好劇。
人設豐滿,表演到位
這一點,相信大家都深有體會,《漫長的季節》裡沒有一個十全十美的角色,甚至連起碼的積極面貌都湊不起來,所有人都有自己破碎的一面,想補都補不了的那種。王響生在桦林,長在桦林,死在桦林,他一輩子都沒有出過桦林,寄情終生的桦鋼和兒子都沒了,他自以為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本想追随妻子了卻餘生,又被棄嬰和不甘續了近20年的命。龔彪是真的“彪”,滿嘴跑火車,油滑世故,卻又總是站不到點子上,不是個好丈夫卻始終是個好人,其實要是在體制内,他興許能混得開,但他被抛到了一個更殘酷的、沒有兜底的環境裡。馬德勝剛正不阿、俠肝義膽,本該是一個優秀的警察,但因為心高氣傲的職業追求,導緻了一葉障目以及抱憾終身的離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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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還有沈墨的懼與狠、傅衛軍的犟與癡、羅美素的柔與怯、黃麗茹的浪與哀、李巧雲的憂與靜、邢建春的陰與澀、殷紅的喪與絕等等。把這些零零總總的人彙集到一起去看,會發現他們是名為“大時代”下出産的“小人物”,并會指向一個我很不喜歡、但放在《漫長的季節》裡特别合适的詞彙:宿命。宿命式的告别,宿命式的回望,以及宿命式的死亡。尤其是王響、龔彪和馬德勝這三個戲份最吃重的角色,他們的出身和起點各不相同,卻因為同一件事裡的不同立場最終走到了一起——王響是因為失去了兒子,馬德勝是因為沒能破案,龔彪是因為爽約沒陪姐夫去抓人,他們心中有愧。他們都“死”在了1998年,卻直到2016年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表演方面就不細說了,我一直覺得好演員常有而好角色不常有,雖然兩者是相互成就的,但好角色總歸是更稀缺些,很高興範偉、秦昊等名角抓住了這樣的好機會,蔣奇明、侯岩松等人也貢獻了令人眼前一亮的表現。
基礎紮實,多有緻敬
說來慚愧,我之前沒看過《隐秘的角落》,但《漫長的季節》已經完全證明了辛爽是個有能耐的編導,他不光有想法,還能給把自己的想法拍出來。這種感覺,通過到位的化妝、穩定的運鏡、幹淨的畫面、豐富的色彩、帶叙事的轉場、重情緒的結構等方面都能夠感受到。我感觸最深的,是劇集對于經典影視文化符号的精妙應用,光是一部《泰坦尼克号》就玩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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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時代背景元素來說,這部1998年在中國内地公映的美國大片是一代人的記憶,它天然就能串起電影院、錄像廳等觀影場所與在裡面的觀衆。從影片内外的故事設計來講,劇集也巧妙用到了兩場緻敬,一個是沈墨被大爺視作禁脔難以呼吸,遇到了喜歡自己的王陽,後者還用跳河明志的方式來表達愛意,可不就是傑克和蘿絲的“You jump, I jump”麼?另一個則是王陽為了救沈墨跳河撈人,不幸溺水而死,對應了傑克與蘿絲短暫而絢爛的戀情。此外,龔彪對着鏡子持刀耍狠的鏡頭,明顯cue了《出租車司機》的羅伯特·德尼羅,王響卧軌的樣子也讓人想到了《猜火車》裡的鏡頭,還有維多利亞外關于《馬大帥》的前世今生,另有人看到了《低俗小說》《廊橋遺夢》《新橋戀人》《真探》《紅高粱》的影子……緻敬這個東西,說起來簡單,但真要放下包袱還要玩得轉卻不容易,至少在國内影視創作者身上不多見,這不僅意味着大量的刷片、熟悉和融會貫通,還要把相應的感情代入到自己的創作裡,不避諱、不濫用——類似這樣從容、自信又豐富的“編劇文化”表現,我往往隻會在美國影視作品裡看到,《漫長的季節》又一次打破了我的印象。最後,用一首《漫長的》來結束本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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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一定要在《漫長的季節》裡找出一個最接近完滿的角色,那就隻有王陽了,因為他以詩人的身份,“幸運地”死在了詩意尚存的年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