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在關注老年人的同時,沒有将年輕一輩對年邁的恐懼與憐憫加諸其身,通過為常為戒包裝流行文化,将整體基調定在年輕、歡快之上,拓寬大衆的接受度,不僅局限在文藝片的沉悶類型。

老人仍然是老人,常為戒與李慧如的第一場交鋒,在小廣場是跳舞還是被撿垃圾收廢品占據一角,李慧如不占理也能吵吵嚷嚷,常為戒更厲害了,揚起手裡的麒麟鞭,冒出頭來要主持心中的“正義”,老人真是“愛占小便宜”又“固執”。

還有睚眦必報,李慧如撐着不足的體力,也要跑赢常為戒的老年代步車,舉報他醉駕,常為戒反手打個消防熱線,告李慧如在樓道堆放垃圾,到了這個年紀,兩個人的嘴仗可以升級為借用公權力的舉報,反正沒工作、沒束縛,老小老小,就是要耍小孩子脾氣,赢對方。

常為戒的麒麟鞭是他衰老後能力的延伸,揮舞得劈啪作響的鞭子,仍帶凜冽和力量,在權錢都消逝的老年,保有體力,能在發言時被人尊重,不被人當成不知、不言、不聽的傀儡。他在孝宴上“大殺四方”,揮得參席者紛紛後退,精美的菜肴四分五裂,除開體力,為老者尊,他有這個資格,老了有點好處,就是可以“犯渾”,最多落一個行政拘留,警察也不敢把他怎麼樣。這是老人唯一的“特權”。

他還有車。女人人生半徑和想象力的拓寬,靠開車,年邁的老人落入與女人一樣的弱勢地位,會開車增強行動力,延展了故事的可能性。沒有車,他怎麼接孫子上下學,怎麼幫李慧如賣廢品,怎麼載她回家,怎麼在想去動物園的時候去動物園,怎麼在決心奔向她的時候,奔向她。

沒想到還能在内地大熒幕觀賞《愛》的翻版,謝定山與患有腸癌、阿爾茲海默的趙歡欣和衣而卧,選擇安眠藥與燒炭終結自身,害怕給子女帶來非議,還發定時語音囑咐常為戒與李慧如趕來撕掉封條,在被警察定性為自殺前,僞裝成燒炭的意外事故。這份細微可辨的熨帖,是無法言說的痛。許多農村父母愛護兒女的極緻,就是在年老患病,成為需要人力财力投入的負擔後,喝農藥自盡。如果說《愛》,是歐洲中産階級對自身步步衰殘的拒絕和解,那麼《我愛你》,就是處處考慮兒女,互相扶持到盡頭,一同赴死,後者與子女牽涉過多,所以謝定山要先在廢品回收站屋檐下宴請子女。他沒有告訴他們這個決定,但是他和妻子都要再見三個子女一面,聊聊天,吃吃團圓飯。團圓之後,才能離别,是必經環節,華語語境下的個人、小家庭,永遠都與父母、子女有說不清、道不盡的牽涉。

主要矛盾沒有放在子女對“黃昏戀”的橫加幹涉上,值得鼓勵。年輕時混不吝的“老炮兒”,還在五六十歲精力足的年紀,不是在人們狹隘的想象力裡,一下子就堕落成耳根子軟,完全由兒女擺弄的“老東西”,他可能永遠不。女人還有點可能。所以對李慧如家庭背景的塑造,是沒結過婚,沒有子女阻力的一個獨身女人。

仇老師守着假窗戶的癡纏,陳院長推着木偶人的悲情,是常為戒和李慧如感情催化、阻礙和升華的推力,這阻礙說服力略弱,都半截埋在黃土裡的人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美好的愛意轉為承受不住的悲傷,人不似傻子,不會放着甜甜蜜蜜,去守凄風苦雨。

回到最核心的主題“愛”,是不是在畸形的時代,隻有老年人才能赤誠地講出愛、享受愛,愛這個人就一門心思和她在一處。謝定山細緻入微地照顧患病的趙歡欣,尿褲子、擦冷汗、熬中藥,事無巨細。常為戒陪着李慧如上山下海撿瓶子,逛公園,搬到村裡住,她們踐行了生老病死、福禍相依的承諾。

也許人臨到老了,才能剝開外在虛無的桎梏,露出内心誠的一片心,《愛》關乎尊嚴,《我愛你》關乎愛,隻有愛。

可能還有臨終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