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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五年,又見範閑。對于《慶餘年2》,我還是心生喜歡,但也隐隐有着一些不安。

先說喜歡。在我看來,這部劇是一部有理想、有追求、有操守的劇,雖然是古裝劇,但卻有着現代性的精神内核。可以說,葉輕眉和範閑帶到慶國所在那個世界的,是現代文明的光,更是人文情懷和理想主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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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插一句,在範閑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他在範家的弟弟範思轍和妹妹範若若,一個從商,一個學醫,這都是築就現代文明的基石行業。範閑要把三大坊的技藝傳承放與天下商鋪,技術共享,更是在試圖用技術改變生活,改變普通人的命運。因為在範閑看來:“真正的财富,不該是一家一戶,也不是什麼皇家商鋪,而是天下共進,藏富于民。這條路若是走成了,或許能讓那些不被重視的性命,多少有些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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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喜歡範閑的地方,他始終“把人當人”,那些不被當時的慶國權貴在乎的菜農、工匠和學子們的命運和公平正義,他都在乎,而且在努力地試圖改變。那些慶國權貴,要麼把人當草芥,像對菜農老金頭父女;要麼,把人當牛馬,像對懸空廟裡那些被鎖着的工匠;要麼,把人當工具,像為二皇子效力卻又被當成棄子服毒自殺的範無救……這些,無論是慶國權貴,還是那些被他們踐踏利用的人,都習以為常,但範閑卻看不慣、忍不得,就像二皇子說的:“他不一樣,别人習慣的呀,他未必習慣。”這種不習慣,正是他的珍貴之處。範閑說:“我也想過,随波逐流,與世浮沉,有什麼不好啊!看不慣的事嘛,忍一忍,将來就看慣了,但是不行啊,我夜裡睡不着,心裡邊煎熬,有三個字就那麼翻翻滾滾的,怎麼也壓不下去:不公平啊!”這讓他睡不着和内心煎熬的,正是慶國權貴普遍缺少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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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閑和大内的副統領宮典在賞菊大會的登山路上,看到那些被鎖着的工匠,範閑就問,他們為什麼會被鐵鍊鎖着,宮典的回答是:“皇家重地,小心一點兒總沒錯。”當範閑得知他們因此都不能回家時,忍不住又說:“三年賞一次花,就把這些人一輩子困在這兒了?”宮典又答曰:“事關陛下安危,總得有人受罪。”宮典的回答,可以說是當時社會的普遍思維,為了陛下,為了大局,這些普通人的命運又算得了什麼?宮典向範閑誇贊懸空廟的與衆不同,範閑卻說:“這衆生之力也很了不起。”當宮典說:“小範大人還是更看重人。”範閑的回答是:“當然,不然叫什麼人間啊。”看重神廟,是看重那些少數被塑造成神的王侯權貴,看重他們的權威和利益;看重人間,才會看重芸芸衆生,看見民間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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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閑每每在感到受挫和憤怒的時候,都會去擦拭母親葉輕眉在鑒查院門前立下的碑文,在我看來,這也是在擦拭自己的初心。劇中不乏對于初心的追問,尤其是範閑與鄧子越的那一段對話,真的是擲地有聲,振聾發聩。這段對話幾乎占據了大半集的時間,更有些像話劇的表現形式,這種處理,在當下普遍浮躁的國産劇中,非常罕見,也非常大膽,如果編劇和導演沒有一顆沉靜和堅定的心,如果演員沒有強大的台詞和表演功力,要麼,就不會有這麼大段和精彩的對話,要麼,就會表現得很拉胯。僅憑這一集,《慶餘年2》就拉開了自己與很多國産影視劇的檔次和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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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鄧子越,當年也曾孤勇剛直,仗義執言,“年少時也曾立誓,才可以缺,志不能缺”,但卻因此遭到重重打壓,一降再降,被貶成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小主簿。雖然還能堅守自己做人為官的最後底線,但卻也學會了所謂的“和光同塵,人情世故”,對于同僚的腐敗和懈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範閑問他的那句:“當年的你看到現在的鄧子越,會不會大哭一場啊?”相信很多與鄧子越有同樣遭遇和蛻變經曆,“活成了自己讨厭的樣子”的人,都會淚濕眼眶。

說到鑒查院門前的碑文,我也該說說自己看這部劇時内心的隐隐不安了。這個倡導“人人生而平等”的碑文,極為被葉輕眉和範閑所看重,這個理念當然是好的,但他們卻是試圖在用一個權力幾乎大到沒邊的鑒查院來實現這個理想,未免會讓我們産生“屠龍少年終變惡龍”的擔心。雖然劇中範閑和與他同一陣營的人,都是好人,但如果不是好人呢?如果初心改變了呢?又當如何?就像禦史賴名成所說:“鑒查院成立至今,麾下用人良莠不齊,諸般行事素有狂悖,朝堂上下,敵國境外,諸事皆有涉足,可謂權力滔天。”這樣的鑒查院,不管它建立的初衷是為了制約慶帝,還是為了實現理想,最終都可能隻會變成一個“權力怪獸”,“想把人間打造成天堂,最後卻可能将其變成了地獄”。

當我看到範閑對于三大坊的主事,說殺就殺,更是心頭一凜。雖然他們都涉及人命,但未經審判就親手或讓下屬斬殺,把“尊法如仗劍”,變成了“仗劍執法”,作為一個穿越到古代,有着法治素養和信仰的現代人,如此行事,實屬不該。而且範閑實現他心中的公平正義,靠的全是各種别人無法擁有的權力和資源的加持,這樣的“超能力”和“超幸運”,在現實中是不可遇也不可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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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還有一個讓我看了很不舒服的橋段,那就是陳萍萍所在的陳園,極盡奢華之能事,他呼喚下人把他抱起,連名字都不喊,直接叫“腿呢?”這就是他們要實現的“人人生而平等,再無貴賤之分”?而且像陳萍萍這樣的人,為了“光明理想”會不惜“暗黑手段”,若非後來身死,也恐真僞難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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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雖然也有權謀宮鬥,也有雙标之處,但整部劇的精神底色,還是明亮幹淨的,比起那些粗制濫造、三觀惡臭的古裝劇甚至很多國産現代劇,無論是品質格調上,還是思想境界上,都不知高出了多少。在我看來,《慶餘年》系列就像一個少年,雖然有些擰巴,可能有着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就憑那股子從裡到外透出的少年氣,就彌足珍貴,尤為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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