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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香港才第一次在影院體驗了電影分級制度,也就是出示ID才能入場的18禁/三級/R級影片。(不得不說的是,這類影片真的幾乎是獨屬于大銀幕的藝術,被刺骨的痛感與震撼包裹,着實過瘾。)
而本電影的文本根本不可能在小尺度的情況下呈現:不僅是指極具張力的身體恐怖、血漿濺滿大銀幕的部分,而是在呈現及讨論這個話題的時候,導演需要再次呈現那套文本試圖讨論和挑戰的東西——極緻的凝視。正是這一點,也引起了一些批評。
在第二個自己,也就是sue出現之前,攝像機就對着衛生間内全裸的本體——Elisabeth那顯現出蒼老痕迹的身體進行了緩慢且細緻的凝視。從鏡頭意義上來說,這一幕代表着Elisabeth的視點,由她對自己老去的身體發出悲痛的凝視。而她對自我身體的凝視,是将以片中那個男性制片人為代表的社會對她的身體的凝視内在化後的結果,也是将攝像機以及攝像機背後的觀衆對她身體凝視内在化的結果。她被結構為社會中通過被看、被欲望、被凝視而獲取社會地位、社會資源及社會認同的個體,被結構為一個景觀,并在這個過程中對自我進行審視,将自我構建為相對與社會而言欲望的客體。她的美貌與身體,便構成了商品。她對鏡的自戀,其實是社會對她的他戀的凝聚。對她而言,顔值與軀體,是她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本錢。而當她所擁有的資源——年輕美貌的身體和臉龐——開始逐漸褪去的時候,當她不再能成為水晶球中那接受掌聲與褒獎的明星之時,她當然會感到極度痛苦,并想用一切手段來阻止這一切的流逝,想将自己塑造為一個不會變老、甚至更加完美的欲望客體。
(當然,我并不是為劇情中主角過于大膽,顯得有些蹩腳的部分作辯解。我在觀影時數次想:啊?大明星自己住的地址就這麼告訴他了?啊?這小破巷子裡半開的卷簾門後面的小黑房間,你都敢鑽?真不怕給綁走啊?啊?不明不白由來的綠色藥劑你還真敢往身體裡就紮啊?不怕是毒品,也不怕有什麼可怕的身體副作用啊?再絕望也不至于吧?當然,這也是主創為了保持劇情推進節奏順暢的選擇。有趣的是,盡管劇情上有些蹩腳的部分,但本片最終在戛納電影節上摘得的獎項是最佳編劇獎,或許這套精彩概念的建構以及密集的設定設計就足以在今年戛納所謂的一衆爛片的劇本中突出了吧。)
在Elisabeth使用The Substance之後,在Sue從她的身體内鑽出來後,攝像機又對鏡子前欣賞自己全裸的新身體的Sue,從上到下進行了一番漫長細緻的“撫摸”,也就是凝視。這次,攝像機依舊代表着主角對自己身體的凝視,她在欣賞着這個從線條到肌膚都絕對符合社會大衆審美标準的“完美身體”,在欣賞、凝視着這套完美的欲望客體,也便是完美的商品。她對鏡的自戀再一次模拟了社會的他戀。
受快速發展的網絡及媒體時代的影響,這些年進入歐洲藝術電影節的很多電影都出現了或多或少的媒介質詢自覺。本片也出現了“畫框之中的畫框,媒介之中的媒介”。Elisabeth和Sue的節目都是經由電視播出,而這類男凝電視的主要拍攝方式都是對準台上跳操的女性(被看者,被欲望者,被凝視者)的身體,尤其是臀部、胸部、腿部等關鍵部位,進行大量的特寫,這無疑是面向社會中的男性觀衆(觀看着、欲望着、凝視者)。以片中那位油膩的男性制作人和一群男性為股東所代表的資本方、電視台(或可以延伸讨論到如今各類媒體平台),他們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為了能獲得收視率以及收視率所代表的金錢,他們以及他們掌控的整個節目制作方的目标便是制作出觀衆愛看的内容,主動将節目迎合給觀衆,主動将女性的身體(商品)客體化,以迎合觀衆的凝視。
雖然在Sue出場之前,Elisabeth的表演也被用此男凝化的攝像機視點進行拍攝,但在Sue及其她完美的軀體出現在節目上後,導演複現了更多的對于她身體的電視攝像機視點的男凝化拍攝。
在同一套意識共享兩副軀體的情況下,我們可以發現這個意識居然發生了一定程度的分裂。進入Sue身體的主角,當然享受這副軀體,或者試圖更準确的說,是享受這副軀體重新給她帶來的社會資源、地位及認同。通過這副軀體,她還能重新獲得與年輕帥氣的男生共度良宵的機會。而當她的意識重新回到Elisabeth這副過時的、相比之下過于蒼老與醜陋的軀體内後,沒有了相對之下的高顔值,她發覺自己毫無意義。因為在她的價值體系中,顔值與身材早已被構造成為了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部分,她完全不會知覺,如跟蹤她的男護士所說,在Elisabeth軀體内的她,也同樣“matter”。
在影片中,我們可以驚奇地發現,同一人格意識,在這兩具身體中流轉,居然“分裂”成了兩種主體性。Sue身體中的主角,迷戀于這套被優化後的皮囊(對于身體的自戀),同時她開始拒絕、厭惡那副蒼老、被腐蝕的Elisabeth的身體,即使最終進入Elisabeth身體的還是自己的意識,但她依舊會為了延長在Sue這副身體内的時間而不惜傷害Elisabeth那副軀體。因為Elisabeth在她的眼中,已經是一個卑劣、無意義的他者,她客體化了不擁有年輕美貌的那部分自我。而Elisabeth中的主角,對在這副軀體中的自我極度厭惡(自戀的對立面),她也痛恨、控訴在Sue身體中的自我對Elisabeth這副軀體的傷害以及“吞食”。 同一種個體意識在外表以及外表引起的社會反饋的影響下神奇地分裂為了對立面,她們互為客體,互為他者。Sue成為了新的被社會凝視認同的那部分主體,而Elisabeth成為了被自己目光所代表的社會凝視所抛棄在視線之外的另一部分主體。但Elisabeth身體中的主角即使痛苦,卻一直不想停止,因為她無法脫離在Sue身體中那如水晶球中的自我的美妙的體驗。在最後,終止中斷,意外發生之後,物理上分裂出來的Sue身體中的主角對Elisabeth身體中的主角進行了追殺。在對方徹底分裂成不同意識的他者之後,她殘酷地殺害了自己極度厭惡的那部分“自己”。
而在最後成為怪物之時,她所佩戴的Elisabeth的面具掉落,盡管她嘗試重申着“這還是我,還是Elisabeth,還是Sue”,但即使還是她的主體意識,在怪物這副身軀之中時,也不可能被任何人認同與接受。
或許沒有像影片中誇張的那樣,變成怪物血濺四座,或許不會對“自己”痛下殺手,但生活中的我們也存在類似的困境之中。在所謂“景觀社會”中,在新媒體世界中大大小小屏幕與鏡頭圍繞之下,我們陷入極度的自戀。而對鏡的自戀,便承載着社會他戀的凝視的想象,是面向、迎合他人的自我審視。很多人都愛在微博、朋友圈社交媒體分享出他們最高光或是最貌美帥氣的圖片,這是他們真實生活中極度片段化的節選在篩選、加工甚至虛構後所呈現出的面貌。這便是人們理想中的“鏡中自我”,想要呈現給他人、給社會的自我的鏡像。在新媒體時代下,越來越多人開始關注自我的形象,這并不是單純的壞事,但是,會有人們像片中主角一樣,為了更輕松的獲取社會地位、資源與認同,将自己客體化,将自己的外表構建為商品;人們也會因為社交媒體中所呈現出來的各種高顔值的外貌(其實是世界極少數中個體節選和加工後的形象),産生容貌焦慮,在這裡,片中的Sue就是新媒體中呈現的各類形象,而人們就成了追逐如Sue一般的美好皮囊的Elisabeth。越來越多的人希望成為水晶球中之人。容貌焦慮愈發嚴重,勢必産生如今愈發強烈的容貌内卷,在鏡頭和鏡頭所代表的社會視點的環繞下,人們開始越來越追崇“顔值主義”,開始将人們塑造為隻有皮囊的空殼。越來越多比例的人開始不健康、過分的節食、禁食,開始追求各種各樣的面部、身體醫美(且先不談塑造顔值本身被階級區隔的方面),甚至,在面對新媒體世界中各種屏幕中的形象所構成的鏡城時,同時面對鏡城中傳回來的回響(凝視化的評價、指責)之時, 我們的主體性也會開始分裂, 我們也會像片中主角一樣開始厭惡自己主體身上的某些部分,會厭惡部分的自我, 越來越多的人因此陷入抑郁。盡管現代社會嘗試将抑郁症完全病理化,但我們依舊要嘗試找出與挑戰引起這些“病理”的社會背景與結構性現實。
我們依舊擁有徹底擊碎水晶球的可能性。
我們也依舊擁有破鏡而出的可能性。
md,Sue最後找的那個男友側面太像C羅了!然後Sue的名字又幾乎與SIU~~~同音,以至于男友最後呼喊Sue的時候我都幻視C羅在SIU~~~太搞了,太出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