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愛無能的時代,我們擅長解構,精于防禦,卻對構建一段真誠的關系步履維艱。陳沖主演的《蒙特利爾,我的摯愛》恰好是一個破局之作-----一個在東亞文化規訓下性壓抑了半生的女同性戀移民,如何在中年,一步一退地,重新學會如何去愛,如何接受愛,并最終擁抱那個真實的自己。

她是一個東亞女性的典型樣本,性壓抑是她的底色,性羞恥是她皮膚下的烙印。她的前半生,是一份被社會标準答案填滿的答卷:嫁給一個普通而自信的男人,生養一雙符合期望的兒女,在日複一日的家庭勞作、夜晚被丈夫“沽湧”幾秒鐘當成雞八套子之間,将“自我”磨損成一個血肉模糊的影子。

蒙特利爾這座浪漫而自由的城市,成為了她覺醒和豐容的催化劑。在這裡,古老的東方規訓與自由的西方空氣猛烈對撞,撞出了她靈魂深處的裂痕。她第一次打開約會軟件,第一次笨拙地探索親密關系,第一次在另一個女人的懷抱裡體驗到身體的歡愉。那感覺陌生而強烈,以至于她的第一反應是逃跑,是用“髒”這個被文化镌刻進骨血的詞語來審判自己與對方。

她愛人的方式依舊是東亞式的:對方說“我愛你”,我沉默不語,卻轉身為你包一頓餃子;我無法回應你的直白,卻能在你生病時,像個母親一樣徹夜照護。這種愛,别扭,含蓄,充滿了長年累月壓抑下的沉重,卻也因此顯得格外真誠。

與這份新生相對的,是她丈夫的“死亡”。這個典型的東亞男性,在失去了賴以為生的文化土壤與性别特權後,迅速地枯萎了。他的憤怒是無能的,他的咆哮是空洞的。在中國,他是家庭的中心,是理所當然的掌控者;但在蒙特利爾,他隻是一個語言不通、規則不明的局外人,一個可笑又可悲的、被時代浪潮拍在岸上的前朝遺老。他狼狽地打算着回國的模樣,與其說是選擇,不如說是一場必然的潰逃。

結尾在去往機場的車上,她隻是看着窗外那輪屬于蒙特利爾的滿月,突然說:“我不回去了。”搶奪方向盤之後,她又說:“我們回不去了。”

不僅是因為這段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不僅是因為她體會到身為女性特有的歡愉,更是因為,她真實地擁有着沒有父權陰影籠罩的自由,擁有着不必再用“包餃子”來迂回表達愛意的坦誠,擁有着與愛人并肩走在陽光下的平常。她體驗過一個作為獨立個體的、被尊重的、無須為自己的欲望而感到羞恥的生活,便再也無法忍受回到那個将她視為附庸、功能、以及生育工具的枯井之中。

我見過大海,見過海浪自由翻湧的樣子,我便不能當作從未見過。

未來會怎樣?影片沒有給出答案,也不必再給出答案。

但這一次,蒙特利爾的滿月,我想為你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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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到右分别是策展人、導演、北美手語翻譯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