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圍本屆戛納導演雙周單元的《花漾少女殺人事件》,注定會是一部争議且引人注目的作品。

片名裡的三個名詞:花漾(花樣滑冰)、少女、殺人事件,讓人一眼就能定性它的題材與類型:少女心事、懸疑驚悚,元素相疊下,顯示出它與大多戛納系電影的文藝調性的不同,這是一部強類型、強劇情、強沖突的商業片。

如果要給一個相對準确的定義,這部電影最接近的類型是“心理驚悚片”。影片的女主江甯(張子楓),在開篇第一場戲,就露出了此前登上《綜藝》雜志封面的邪笑,在頃刻間撕碎假面。這也令人聯想起10年前張子楓在《唐人街探案》裡出圈的那一笑,隻是這次更為驚恐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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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她,正為了職業生涯的最後機會而拼命訓練、企圖一搏。無論是比賽的高壓環境、還是東亞式情感絞殺的家庭環境,都編成了一張細密的“蛛網”。裡面有畸形的母女關系,也有為功利而做出的自我獻祭。

天才對手鐘靈如幽靈般降臨。這個橫空出世的競争者,不僅碾碎江甯的夢想,更蠶食了母親兼教練王霜(馬伊琍)的關注。江甯的神經,在日複一日的訓練中被一點點割開。随着三人關系的微妙變化,一場“殺人”的緻命意外悄然發生,将他們的命運緊密相連。

冰場之上,鮮血與白色的對比,形成一種冰冷、殘酷而又充滿張力的美感。不過多劇透後續情節,可以說的是,影片從開篇就立刻揭示出“殺人事件”的真相,但這卻并未削弱其懸疑色彩。因為那隻是“表層真相”,跟随故事的發展,深層的秘密才被逐步揭開。盡管叙事框架看似熟悉,但劇情的反轉卻超乎所有人的預料,真正的“兇手”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現,颠覆了觀衆在前半段的預設。

在國産電影市場中,很少有作品能如此細膩地描繪三位女性角色之間充滿怨恨、愛意與嫉妒的複雜“共生關系”。她們并非簡單地陷入争鬥(那隻會讓影片滑入刻闆的雌競),而是展現出女性之間深刻、糾葛的情感紐帶與心理沖突。無論是東亞式母女之間特有的相互依戀與鬥争,還是青春期少女内心被壓抑的欲望,與随之而來驚心動魄的情緒宣洩,都讓人為之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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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張子楓,她貢獻了從影以來最具“破壞性”的表演。前半段還隐約有《我的姐姐》裡那份令人心碎的倔強,但漸漸就過渡成典型的“惡女”。江甯這個角色所需要的懵懂純真、痛苦猶疑與關鍵時的堅定,那份複雜性,被她完美表達了出來。在不同情緒之間的轉換,遊刃有餘,拿捏得十分自如。

滑冰場上的她,如在冰面上舞蹈的精靈,姿态優美、輕盈起舞。這足以令人信服,張子楓為演好這個角色,一定下了很多的準備功夫和努力,才呈現出這樣專業的花滑動作效果。

還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開篇殺人那場戲,她得手後流露出釋然、滿意與解脫感的神情,微微一笑,精準犀利。

馬伊琍的表現同樣引人注目,是我們此前從未見過的“兇狠版”控制狂,演出了母親對孩子充滿控制欲的狀态,踐行着一種以家人為名的“情感勒索”,瘋到了病态的地步,推向令人毛骨悚然的境地,讓人時刻感到壓抑不安乃至窒息。她是這段畸形母女關系的主導者,也以此為影片增添了更深的層次。

但這也隻是影片前半段的表面,還潛藏了另一個版本的秘密。在後段那場馬伊琍與張子楓的對手戲裡,雙方都對彼此積怨已久,終于得到釋放。疑慮、痛苦、自責,也都随一句“你從來都不是誰的陪練”而轟然崩塌。兩人聯手貢獻出了一場令人驚歎的情感高潮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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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漾少女殺人事件》戛納首映現場

影片很大膽的一點,在于它的驚悚感不僅源于案件本身、類型技巧,還在于直接呈現出競争對人内心的扭曲。江甯和鐘靈代表了兩種不同選手:一個穩定努力,另一個則天賦異禀。這個過程中,影片涉及的社會議題也如“剝洋蔥”般揭示,比如女性對于事業的野心。

導演周璟豪毫不避諱地探讨了女性對成功的渴求。在傳統的國産電影裡,往往會對此類内容進行回避乃至禁忌化,似乎一個眼裡隻有事業、野心勃勃的女性,是不值得被書寫和欣賞的。但周璟豪的觀點顯然不是如此。

作為一名新人導演,盡管是首次拍長片,但他的表達并不生澀或稚嫩。相反,《花漾》在類型化叙事與作者表達間展現出不錯的平衡。鏡頭語言是一種難得的冷靜克制,叙事節奏的把控也在後半部分顯出高度成熟,最終揭示出這不是關于殺人兇手的謎題,而是一場所有人皆為受害者的困局。

冰刀割裂的不僅是血管,也插向功利主義、代際傷痛與畸形的母女關系。

文|風影戛納前線記者 Dykei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