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真的有這麼好嗎?”
懷舊一詞的中文定義可以不用贅述,但是随着影片的深入,懷舊的區間範圍也浮出水面。夕陽浸染中,反派們穿梭于充滿昭和時代特征的街道,最後走進鋪着規整榻榻米、放置着自用織布機以及黑白衛星電視的房間裡。顯而易見,本作以二戰結束後20世紀六七十年代經濟快速騰飛的過往日本為懷舊之對象。
1960在美國的慷慨解囊下日本推行名為收入倍增計劃的經濟改革政策。先是整治大地主,讓農民可以耕種自己的土地,掃清舊财閥,讓工人也能依靠勞動搖身變成企業家;建立基礎教育、衛生醫療以及養老保障體系,掃清後顧國民投入國家經濟複興的後顧之憂;提高國民收入,為國内制造業提供消費内驅動力;開放國際市場,吸納美國先進的制造技術,最終實現從貿易逆差向貿易順差的逆轉。1968年日本成為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經濟體。盡管此時美國人警覺養虎為患而高築貿易壁壘、封鎖技術專利,但仍然無法阻止日本經濟此後二十多餘年的高歌猛進。
為了擺脫越南戰争、對外貿易逆差和财政赤字的影響,美國毀棄了布雷頓森林體系。而為了不讓手握巨額美元外彙的日本國經濟成為美元體系崩潰下的殉葬品,日本與美國等西方國家簽訂廣場協議後,大幅提升日元價值。在這樣的情況下,日本仍然保持對着美國的貿易順差,國内經濟短期内達到了空前繁榮。日本國内市場在經濟飛速發展中逐漸趨于飽和,短暫的繁榮中日本人沉迷于奢侈品消費、超前消費等紙醉金迷的消費主義模式下;于此同時,金融證券、房地産迅速崛起發展。銀行降低貸款利率的舉措更是賦予了房地産商人借助杠杆實現錢生錢的,房地産價格急速飙升,以至于東京城的低價在短時間内翻了十數倍不止。
這種借用脫實入虛發展模式所吹起的泡沫很快便嘭然破裂。底層人民享受不到經濟繁榮的利好,社會貧富差距逐漸增大。高城市化率、富人有限的消費需求以及嚴格對房地産商放貸政策的出台,讓房地産行業如乘上了過山車般,越過山巅向下飛速俯沖。為了應對人口老齡化帶來的影響,政府全面推行勞務派遣制度同工不同酬。企業則為了降本增效剝削年輕勞動力,家族式企業尾大不掉、老年職工屍位素餐。年輕人勞動積極性大幅度削弱,可支配收入減少,消費積極性不高導緻市場内需下降。更兼生育意願逐漸低迷,日本邁入了人口老齡化的社會。
而二十世紀與二十一世界交接之際,人們一方面懷揣着對時代新篇章的期望,一方面被迫從享樂中清醒,直面學習工作、生活經營以及贍養撫育的種種壓力。本質上來說,這些弊病都是日本經濟飛速發展之初便早已埋下,與日本和美國、日元與美元之間的捆綁脫不了幹系。但對于百姓而言,國家借助權力的遊戲所謀求的長短期利益,都不如實打實的過剩收入來得實在。過去曾經是傲視全球群雄的亞洲經濟體,如今卻生活成本高漲、社會福利倒退,眼見錢包越發幹癟,過去怎能不教人“懷舊”?
過去的繁榮昌盛實為懷舊之客體,那麼對于懷舊主體而言,懷舊又意味着什麼呢?
在誕生或生長在二十一世紀的小孩來眼裡,二十世紀哪怕隻是距離該影片上映隻有短短的一年之隔,但卻是朦胧得如同霧裡看花、距離遙望乃至心靈上難以産生同頻共振。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時代的生活方式與文化符号。因此,也無怪尚且年幼的風間徹會如此提問——他們天然就能抵抗二十世紀博制造的懷舊之氣。而另一方面的原因,是他們正處于童年這一心智初啟的時代。盡管 “小孩也曾經是大人”是人盡皆知的客觀事實,“我們有一天會成為大人”也是打小知悉的人事規則,但小孩不會因為這個時期終将會離自己遠去而憂愁、懼怕。沒有對此刻人事物的留戀,又怎能無端生發戀舊之情?
這樣的境況會随着年齡增長而發生改變。當孩童真正地走出父母庇護、在人生茫茫曠野中開啟獨立的旅途時,很多事情是長大了也沒辦法厘清、弄懂。獨自生活的壓力、為金錢奮鬥的工作壓力,這些都讓稚氣未脫的成年人開始回味着過去無憂無慮的時光,而廢棄的遊樂場、陳舊的課本、雪花閃爍的電視機就成為這些時光具象化的載體。面對這些事物,就如同見了昔日老友一般,懷舊之情油然而生。說是睹物思人或是觸景生情,也不為過。
然而很多時候,懷念過去的方式雖然可以體現為接觸老物件,但是其背後的着眼點,無疑都是曾經的溫馨而美好的生活。童年一直是懷舊黨所不能避開的話題,仿若陰魂不散的幽靈,時刻提醒着深陷生活泥沼的人們——天真浪漫、無拘無束與無憂無慮的生活早已遠去了。這是成年後心境的轉變。實際上,這樣美好的過去是經過大腦粉飾的、并非完全真實;其次,即便能具象化地回想起某些場景,但早已迷失了當時的心境。于是,自由受限、物質生活相對匮乏的舊時代被回憶的金邊裝裱,挂在了心房最顯眼的位置。
小新沖破層層封鎖、傷痕累累地來到頂層,意志堅定地對反派說,自己想保護一家人共同生活的未來。并且大智若愚地認為随着長大,自己能過得更好(表現為“能遇到很多漂亮的姐姐”(笑))。但是未來真的就會一帆風順麼?未來就能如願以償麼?這是未經風雨、不谙世事的孩童天真的想法,但除了适應與接受,人又如何能逆轉時間的洪流呢?即便夕陽耀眼燦爛,每日總有朝陽初升。計劃失敗的反派們迎着朝陽想從世紀博的塔尖跳下,不料遭到早已在塔頂築巢的鳥兒阻止。原來是這座為了回到過去而鑄造的塔樓,早已成為他們新生活起始的港灣了。
過去似乎真的一去不複返了。任憑如何購置當年大熱動畫的衍生玩具、吃遍銷售于校園小賣部一文幾兩的可口零食、再唱幾遍友誼天長地久的樂章,那些年少輕狂的激情、情窦初開的心悸以及依依不舍的情愫,都随着四合的暮色,緩緩沉入山的那一頭,隻勾勒出遠山模糊的輪廓了。晚霞萬丈中,坐在汽車上的小新回頭招手,語氣興奮地說“我們要去21世紀咯。”世紀交疊之際,人們揮别滿目瘡痍、風雲際會的戰後世界,懷着對和平的向往以及未來生活的憧憬,頭也不回地駛入了千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