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中國人而言,家不僅僅是個人社會化的空間,同時具有非常強大的文化意義。在現代化的沖擊下,中國人從農業文明逐漸過渡到了個體化的時代,由此對于家庭權力關系和家庭倫理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從家庭的權力關系來看,家庭權力的中心逐漸的從父代過渡到了子代。在原來的農業文化影響下,父代掌握着家庭的經濟資源和占據文化合法性的制高點。家庭的财産往往以土地财産為核心,子代的獨立都往往是在結婚之後,通過分家與父代的财産進行分割,從而有自己的耕地和房子。但是即便子代在獨立之後,仍然需要向父代承擔一定的贍養的義務,這種規則是由村莊的社會性力量所維系着,從而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和強制力。此刻父代對于子代無論是在經濟資源,還是在道德倫理上都占據着制高點,所以此時家庭關系相對還是比較穩定的。但是在這種穩定之下,也容易産生父權對于子代的壓制行為。
随着社會的變遷,維系着家庭内部穩定的規則和資源也逐漸的從父代轉移到子代,從而導緻了家庭權力關系的倒轉。随着市場經濟的發展,村莊的邊界正在不斷的開放,使得村莊内部的道德衡量标準發生了巨大改變。村莊中的評價标準也逐漸的從個體的脾氣秉性逐漸轉變為個體的經濟能力。村莊裡面的“老實人”逐漸讓位于能夠在市場中呼風喚雨的老闆。于此同時,家庭的權力關系也在不斷的發生變化。雖然父代可以通過在外務工可以增加一份家計,但是一般由于技能和年齡限制,所以往往隻能停留在低端的體力勞動市場。而子代往往可以憑借年齡優勢,或是教育優勢,實現階層的躍升,從而擺脫對于父母的資源依賴。在這個時候,分家的意涵就越來越淺了,往往在子代婚姻之後就已經悄無聲息的完成了。在90年初期,由于父代與子代的權力變化,導緻當時家庭的矛盾表現的更為劇烈,尤其體現為婆媳之間的矛盾,所以才會導緻電影中的父親所說“老人管不住孩子了”。
但是現代家庭更有意思的一點在于,子代雖然可以擺脫父代的束縛了,但是卻依然保持着對于父代的依賴。在現代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和生活成本越來越高的時代,僅僅憑借子代個人的資源難以應對日漸繁重的撫育和現代生活,家庭關系中的倫理屬性轉變為子代之間圍繞着父代資源的鬥争,構成了家庭政治。父代的資源可以分為三種:首先體現為父代的人力資源。子代的生育年齡往往與事業的上升期産生沖突,所以往往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幼年時的孩子,所以依然需要 子代需要父代的隔代撫養 。電影中的孫子鬧鬧就是由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的,後面也是逐漸年長之後,才由老大一家領回去;其次,體現為父代的經濟資源,尤其體現為子代的婚姻締結問題。随着時代的發展,婚姻的要求也逐漸的越來越高,彩禮也越來越重,往往需要家子代與父代的合力才能夠讓子代進入到婚姻市場,從而締結婚姻,實現家庭的繼替。在電影中,尤為明顯的體現為不務正業的小兒子的婚姻問題。由于小兒子的無能,所以往往需要父代的更多參與,才能夠承擔後續的婚姻成本,從而導緻其他人對于小兒子的不滿;最後,體現為父代的情緒資源。在現代社會的節奏下,子代往往會由于各種的事情而遭遇不同的挫折和委屈,因此在這個時候,往往需要自己父代家庭的情緒支持,從而成為其情緒的消解場所,繼續面對殘破的生活處境。這尤其體現在大女兒的家庭困境之中,她的丈夫丁圖雖然是幹部,但是卻到處的沾花惹草,而且強迫她流産。對她來說,最後能夠依靠的隻有她的娘家。父母對于某個子女的偏愛,會導緻其他子女的不滿,從而催化了家庭的矛盾。
然而這種家庭的轉型最後導緻的結局往往是老人的弱勢地位。老人的資源被子女所瓜分之後,難以為子女的家庭做出貢獻之後,往往就成為了子代家庭的負擔。老人的撫養義務會在子女之間産生各種推诿,而老人的養老質量往往難以得到保證。當老年人患病或是失能的時候,老人為了不給子女增加負擔,有的老人會選擇喝農藥自殺。
在這種整體的家庭結構變化之下,家庭的關系越來越松動,家庭的倫理越來越沒有約束,進一步導緻家庭的氛圍非常的混亂與無序,過年這個事件将這種氛圍具象化了。父代僅僅具有表面上的權威了,父親也知道自己的子女是惦記自己的資源,家庭的關系不僅僅是親情那麼的簡單了,而是夾雜着功利的色彩。子代不僅僅要想着如何從父代的手中獲取資源,還要考慮要比自己的兄弟多拿一些,從而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最後當父親将錢擺在了衆人面前的時候,徹底點破了家庭關系的聯系不再是親情,而是利益。
但是,家庭如果僅僅成為了利益的争奪,那麼就與市場行為沒有什麼兩樣了。在現代社會下,家庭的關系仍然具有其一定的韌性,這是其他關系比較難以取代的。家庭的關系在不斷的弱化,但是始終不會消失。首先是血緣關系的先賦性,家庭關系是先賦的,個體是難以改變的。同時,這種關系帶有着義務和責任的屬性,這也是個人較為難以逃避掉的;其次是熟人關系的信任。在現代社會下,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關系是很難達成的,雖然個人可以通過教育和工作獲得很多的同事和朋友關系,但是從陌生人到知心朋友的遞進關系是十分漫長和有風險的。但是個體在家庭之中,這種強制性的關系,讓個體就對一些人是知根知底的;最後是情感關系的依賴,家庭在某些時候會爆發出世俗的利益,但是家庭中溫情的一面也會在一些特點的截點體現出來。在電影中也不乏溫情的場面,其中二女兒與父母也走向了和解。這種家庭關系複雜性可能就是電影最後點出來的主旨,每年過年子女都因為各種原因而吵架,但是下一年又都會齊聚一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