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羅生門》改編自芥川龍之介的小說,具有文學性和現實性,久負盛名。猶記6年前,初春悠閑的周末清晨,我獨自坐在沙發上,随着窗邊溫暖光影的斜挪,看完了電視屏幕中放映着的這部黑白而又陰暗濕冷的“悲劇”。但片尾終究出現了陽光,倒不如說它就是屬于初春的。懸而未決的融冰,乍暖還寒的氣溫,“真相”被語言的美麗嫩芽掩埋了。所以我禁不住要問,這是冬天還是春天?
這部電影究竟表達了什麼?兇手究竟是誰?如今,我們根本沒有必要去探讨劇情,這個人殺死了這個人是否為真?——這并不是這部電影。這部電影呈現一個問号,一個懸而未決。同樣地,究竟是作者黑澤明想要表達的,還是電影作品本身恰好切中了那個“影外之問”呢?
電影作為電影,關于“電影已死”的言論早已提出,電影淪為“下流人”的精神物品,成為可以被所有人觀看、判斷的,以及似乎在學理上毫無價值的低賤物。但它同時又在表達着什麼“善”、“美”、“真”等一系列的希求,并且又能進入哲學的領域——最簡單譬如作為這門分析哲學課程的作業出現。這種極端矛盾恰恰來自其自身——黑格爾辯證法的複歸超越過程在這裡出現了。并且電影必須作為矛盾才能繼續存活,恰如流落街邊“低賤”的流浪漢手中捧着哲學書。不,更恰當的,就是哲學作為哲學本身!我們都忘記哲學曾經倍受磨難的情狀了,以至于它如今仍在飽受這些磨難的現狀,我們保持沉默,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讓我們看看18世紀的法國吧:“哲學書”這個名詞代指兩種受到監控和審查的書:色情書和哲學書。再讓我們看看近乎十年前的中文互聯網對于“哲學”的表達:同性戀。在這種類電影的如今境遇下(大衆文化),哲學本身成為“查禁”和“反權威”的代名詞。但電影就幾乎與大衆文化等同,哲學至少在曆史上是無人能敵的,誰還不記得柏拉圖理念論中的摹仿階梯論呢?電影放在那個模型裡,就處于低賤的底端,對摹仿的摹仿。
“關于真相的真相”又是怎麼從《羅生門》中迸發出來的?是其包含的“哲學”内容拯救了它嗎?不,是生活,是那個懸而未決的普遍真相之問。巴迪歐《電影作為哲學實驗》,把電影納入哲學的“工具”範疇中,并不意味着哲學統攝電影(階下囚),而是電影具有存在在哲學内部的可能性——巴迪歐的事件概念也恰恰通過電影更加生動。電影提供了事件,提供“理型”之外的意外,導緻“真理”或“真相”的“幻滅”,這是對“真相”與“真理”的典型“現象學”的現象實在。“幻滅”之後,什麼是“真”?電影自身就是幻滅着的,呈現為”虛空“的黑暗中呈現出來的影像,隻有每一幀的投影,每一個畫面在誕生之時就消逝,這種直觀的時間連續性蒙太奇手段和方法,恰恰利用了休谟所說人類習慣上的信念,也因此在人工制造的因果性操作中揭示出因果性之懷疑的直觀。因此可以說,電影技術,即制造着的,工業的電影本身就是懷疑論,制造幻象的另一個世界而反觀獲得的懷疑。然而,這種懷疑論是形式上的,恰恰如技術本身,技術制造幻象,幻象在其内部演繹懷疑,懷疑本身導向“真”。在此重新進行表述:電影制造的懷疑是前置性的“真”,因為電影技術自身利用了人的心理習慣——德勒茲的《運動-影像》的自然感知時間。
但電影并不止于“懷疑”,前文提到電影自身就是矛盾性的存在,這不僅表現在其大衆文化屬性上,更表現在内部的概念上——電影的“内容物”,譬如《羅生門》自身。
再次回到大衆文化上,一種民主化,一種反權威的概念。民主在形而上導緻混亂的概率比秩序的概率要更大,因此不僅在政治實踐和生活中,民主總要被規範和限制。我們首先可以排除對于“人性”的規範性概念,停留在“人”這裡——排除先天“自私”的論說,我們還能說什麼?人-主體的實踐中的無限可能性。《羅生門》中三人的不同表述,能否呈現為單個人視角對于事件發生的無限可能性中的三種實現?理由在于:電影的使命在于被觀看,不複歸地最終指向“人”,而“電影”回歸自身,就是“人”複歸“生活”的過程。因此存在這樣一種事實:三種可能性在“人”(觀衆)腦中感知和演繹——羅生門便是人的“腦門”,三者合為一體,作為可感知的事件的可能性。這似乎是強為”真“的,而不是三人永遠無法調和的分裂言說。語言的可能性與其所掩埋真相的事實是強為“真”的。
這似乎在為弗雷格辯護,“她說,他說,她說,他說······”的強技術性操作的表述在自然語言上是無法完成的,并且在很大程度上這種模型是無法實現的。這種表述方法關鍵不在于最終的P,而是這一大堆“言說”,這一抽象整體的對于真的掩埋是明見和顯現并且完全可感的。畢竟日心說本身就僅僅是人類習慣的參照系改變而已,在未來呢?日心說會是真的還是假的?因此在符合論基礎上的“真”似乎具有很弱的規範性和操作性,非常容易導緻懷疑論和相對主義。但那種理型“真”究竟在何處?答案可以有兩種:取消和調整。取消“絕對”的“真”,承認開放性;把“真”轉移到邏輯形式上,這必須是在承認語言模糊性的基礎性上的,從而,重構的操作可把先前語言的可能性提取出來。自然語言就可以表現得更加精确和精緻。當然,也許還有第三種方法甚至更多,《再見語言》(這是電影的工作嗎?),但這似乎并不是目前“人”所可以達到的。
所以電影《羅生門》并不是初春,而是任意一個人存在和感知的時空,是無數個個體被語言困住的形上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