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電影在中文圈的評價呈現兩極化,關鍵可能就在對角色和感情線的理解。

最開始我把原因歸結為,一是町田的表現不夠充分,沒能把杉木内心那種本能吸引和理性克制的拉扯感展現出來,二就是電影把杉木角色的叙事删減過多,讓這個人物變得片面,顯得不夠有說服力,也因此這個角色是客觀上我認為電影(唯一)拍得不夠好的地方。

但随着不斷推敲細節,理解不斷深入,我越來越發現杉木的表現根本是導演有意為之,這個人物截然不同的呈現方式正是電影和原著漫畫的最大區别所在。

不同于原著,電影把鈴木放在了叙事中心,成為一條面向所有人敞開的明線,與此同時把杉木完全封閉,非常吝啬地隻安排了少數幾場杉木角度的叙事,點到即止。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就是電影沒有拍過杉木的家,他沒回過家,也沒進入過自己的酒店房間或任何私人空間。他甚至沒有脫過衣服——原著裡他和鈴木練舞練出汗,是有過脫到隻穿短袖T恤的,但電影一次都沒有,永遠都是穿戴整齊的那副紳士面具。

在鏡頭語言裡,一個人回到家,進入自己的私人空間,換上私下穿的居家衣服,往往就是向觀衆坦露内心的時刻,由此觀衆獲得了上帝視角,很容易就能跟随進入他的感情世界。但在《10dance》裡導演關閉了這個通道,失去上帝視角的觀衆不但會覺得對這個人物理解有障礙,更可能感到一種不明所以的氣憤,因為作為觀衆的“特權”失效了。

電影開場時,杉木在那個最接近私人空間的休息室裡為失去神智的舞伴裝扮,我們要到很後面才知道那是他的第一次發現“死神”、暴露真實自我的時刻。

接着鏡頭轉到鈴木,豔陽高照的哈瓦納空間裡有人群、音樂和舞蹈,這個酒吧就在他家旁邊,都是他的地盤,一覽無餘地展示着拉丁BOY的全部(嗯以後會變成拉丁公主)。

有意思的是,這裡鈴木在看的就是上一個場景中杉木“死神”完成的那場比賽,他應該是唯一一個注意到這裡杉木有所不同的人,并且因為這一幕而對這個人格外關注。換句話說,即使遠隔時間與空間,他隻憑一個視頻中的影像就能捕捉到杉木最真實的一面,并因此被吸引——就像杉木身陷絕望中時,也僅憑場外看到他跳舞的樣子就感覺“抓到救命稻草”,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淚……

怎麼能不說是天生一對呢。

那場流淚戲有一個細節是,杉木伸手扯了自己高領衫的領子,是一種想要沖破束縛的強烈沖動。

後面他終于當面講出内心的死神,然後意識到鈴木可以接納甚至喜歡上這個死神(他的真實自我)的時候,那段沖刺一樣的日劇跑代表着他第一次強烈的情感爆發——這裡可以形成呼應的,正是原本整齊繞在脖子上,卻在奔跑過程中随風掉落的圍巾。

昨天正好聽了推上直播四名主演的副音軌Reaction,如果我半吊子日語沒有聽錯,這段町田有說圍巾不是跑掉而是他主動扔掉的,果然這樣的細節絕不是偶然。

所以進入車站之後還有一個細節,就是站台和車廂裡随處可見的那張廣告海報,上面大寫的英文是:SOFT ON YOU。直接搬一段釋義:對某人非常喜愛、鐘愛,甚至迷戀,常常暗示着溫柔、寬容或過于友善的對待,如同暗戀或容易受其影響;它表明情感上的溫柔和缺乏嚴厲,與嚴格或強硬不同。無論是浪漫還是友情,都意味着表現出額外的喜愛或寬容,Collins 詞典如此注釋。

這是鈴木對杉木無限喜愛和寬容的空間,是杉木終于扔掉圍巾,狂奔而來的地方。

所以接下來那段電車戲拍得如此激烈又夢幻就很好理解了,那是死神和他的天使第一次共舞的時刻……真是越品越覺得導演好會拍。

這部電影其實用了很多的長鏡頭,三場關鍵吻戲都有将近一分鐘的連續鏡頭,特别是結尾那段兩個人旋轉着停下來,相擁親吻分開然後鏡頭又跟着鈴木離場,一氣呵成拍下來,需要演員保持非常連貫的情緒和專注的表演,也因此當我作為觀衆沉浸其中的時候,可以獲得相當滿足的觀看體驗。

再說回到杉木這個角色,他對鈴木的感情其實正是他真實自我的唯一出口,他對鈴木的态度就相當于他對待自己内心的方式,也因此鈴木成為了理解這個角色的唯一通道——鈴木向觀衆完全敞開,而杉木隻向鈴木敞開,甚至在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

杉木角色的呈現方式,一旦明了之後就會覺得恰如其分,隻有跨過重重障礙看到他的内心時,才能切身體會到這個人給自己強加了多少重負,是在怎樣的孤獨和絕望中依然堅定地重複着練習和比賽,隻為挑戰那個幾乎為零的冠軍可能性。

鈴木一開始是被他的強大吸引,從抗拒到本能地享受他的引領和掌控,慢慢看到他的内心之後又開始有一種更深的憐惜和愛意。在電車戲的最後,他用内心獨白說出了“一定可以讓你從痛苦中解脫”。第二場激情戲發生在杉木和前女友跳舞後,則是混雜着嫉妒、心疼、代替他憤怒等等各種複雜感情的爆發。

作為觀衆對杉木也會有同樣的感情,一方面感歎他的強大,一面又憐惜他如此絕望的堅持。所以就算分手戲那麼決絕,也沒辦法讨厭這個角色,因為在任何人無法看到的内心深處,他自己所壓抑的痛苦隻會更多。

講到這裡,我對町田也産生了同樣的想法——這部電影的呈現方式,注定作為鈴木的演員會收獲絕大多數的關注和喜愛。最早定下來的主演也是竹内涼真,這種和觀衆之間完全沒有障礙的角色往往是最受歡迎的,隻要拍得不是特别糟糕都會成功,更何況無論電影和演員本身都表現極好。

對比之下,杉木真的很難讨好觀衆,輾轉很久才定下町田啟太,我想除了客觀的難度标準之外,恐怕這個注定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本身才是最大門檻。但是町田不但接了,而且同樣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就算注定得不到對等的回報——和杉木一樣的強大和克己,同時又讓人心生憐惜。

這部電影還有非常多的細節可以解讀,比如杉木唯一一次提到家,是從鈴木家回來(那個酒吧);唯二進入過的有床的房間,都是鈴木那,第一次門沒鎖鈴木讓他自己開門進來(進來之後莫名其妙給人整理被子不要太好笑),第二次是和前女友跳舞之後,鈴木鬧脾氣,門就鎖了,他敲了兩次門,等了一會兒鈴木才過來開門,然後鈴木打破了他假裝不在意的假面,就像摔破那個杯子,最後玻璃碎片卻紮破了自己的腳……

但我認為它是一部好電影,首先并不在于細節經得起推敲,而是就算還沒有完全注意到、理解到所有這些細節,第一次看下來的時候已經非常享受。它作為電影是完整的流暢的精良的,有精心呈現的性感和耐心鋪陳的感情,也有讓人聯想到迪士尼的夢幻時刻,而一切都統一在鈴木和杉木兩個角色裡,他們越過界線,打破自己對自己的禁锢,互為明和暗的兩個靈魂相聚在一起,在兩個身體裡共舞。

多麼美好,不值5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