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違四年,呂克·貝松終于帶來他的新作:《狗神》。這部電影讓他首次入圍“歐洲三大”的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寓示在犯罪類型片的外殼下,這還是一部擁有獨特作者表達的作品,情感深沉。這其實也是呂克·貝松一貫的态度:“電影(藝術)的本質是自我表達,因為它是唯一能夠與現實做出真實對抗的事物。”

國内觀衆對呂克·貝松的印象,大多來自《這個殺手不太冷》《超體》《飓風營救》。這些作品看似同類于好萊塢的商業制作,但隻要仔細考察,就能發現其中的人文關懷、情感主題,都是流水線上生産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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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神》依舊如此。電影拍攝了上百隻狗,但它卻絕非“寵物治愈系哭片”,塑造的反而是狗狗們“動物兇猛”的一面。與此同時,男主“終極愛狗人士”的形象也極度的非常規。觀衆不斷在心中刷新對他的認知與判斷:他天真又複雜,優雅又狂野,瘋狂又令人心碎,一如他的人生。

故事始于一個雨夜,交警拿起槍,問詢車上滿臉是血、妝容破敗的“女士”。直到轉過頭來,才發現渾身名貴首飾的裝扮下,是個雙腿殘疾的男人道格。打開他的車廂,裡面裝的竟是上百條狗。對此,他隻留下一句話:“隻要你們不傷害我,它們就不會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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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這一夜,道格帶着自己的狗狗們,殺了十多個黑幫男人。他曾經的住所,如今已擺滿血淋淋的屍體。

一位女精神醫師被叫來警局,為道格的案件與動機定性。在她的一步步訪談中,道格逐漸敞開心扉,講出了他的精神自白,我們才得知這場犯罪背後隐藏的跌宕人生。他是罪犯,更是這個世界的受害者。

道格出生在一個極端的家庭中,從小就遭受父親的暴虐,被長期囚禁在狗籠中生活。父親甚至對他開槍,造成他嚴重受傷,子彈嵌入他的脊柱,一旦走路,就随時有“走向死亡”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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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被解救的道格,從面對一個殘酷的家庭環境,轉而要面對這殘酷的世界。因殘疾而備受冷落與孤獨的他,開始了自己漫長而痛苦的成長曆程,在一個個孤兒院間流轉。

對他而言,人生絕非曠野,他終究長成一個被主流社會所排斥的邊緣人。幸好還有狗狗作伴,這群強大且忠誠的夥伴,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狗神》的故事并不懸空,它基于呂克·貝松多年前讀到的一篇真實新聞:一個父親殘忍地将他10歲的孩子和狗鎖在狗籠中多年。直到警察發現時,孩子隻能用四肢行走,不會說話,不懂人類社會的文明規則。他看完報道後思考——“這孩子長大後會怎麼看這個社會?他會成為壞人還是善人?他将如何生存?如果他看向天空,會對上帝祈禱什麼?”

在我眼中,呂克·貝松在《狗神》中的創作,基于以上背景,展開了諸多現實議題的讨論,讓影片擁有“社會寓言”的啟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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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能力

從小到大,隻有兩樣事物能讓道格短暫獲得救贖:狗狗、藝術。它們是他的至愛。

在他眼中,狗比人值得信賴,狗狗給予了他黑暗的童年以溫暖,而戲劇與表演則讓他找到了人生的意義。前者使他成為養育百狗的“狗神”,後者則是他參與變裝秀的契機。世界紛紛擾擾,隻有這兩樣東西不會背叛道格,以真心換真心,他的付出不會被辜負。

呂克·貝松在片中塑造了道格從小到大經曆的痛苦——生理性的虐待、心理上不同階段的創傷,其痛苦的阈值不斷增強。與之對應的,則是這個世界回應他的方式,在大多數時刻是“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當他對幸福有憧憬時,痛苦便會在心中慢慢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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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一個人被社會認定是弱勢群體,他便更難以保護自己。保險公司員工,以欺騙的方式跟蹤、攜槍入室,想趁人之危;街頭的黑幫派系,十餘人闖入民宅,要對他展開一場殺戮。這就是道格拉斯身陷的處境,他并非主動殺人,而是不得不一次次自保。

而那些曾給過他愛的女性,比如媽媽、戲劇演員,都是短暫性的支持,或是此生不再相見,或是再見時已是故人。她們的愛是有所保留的、現實的,但狗狗對主人的愛沒有保留,人對藝術與幻想的愛也可以沒有保留。

這個世界永遠有黑色的一面,強者對弱者的欺騙、傷害無法停歇,人類對彼此的愛也總是加上各種前提條件。

但就算全身都是傷疤,道格也從未失去愛的能力。他找到了值得愛的事物,不斷從它們的回饋中愛生活、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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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變化

《狗神》的片首語,來自拉馬丁的一句名言:“哪裡有不幸,哪裡就有上帝派來的狗”,意思是狗狗會陪在受難者的身邊。這句話奠定了全片關于信仰的隐線,當然,信仰一直都是呂克·貝松電影探讨的主題。

概括起來,道格的人生經曆了三個階段:極端的身體受難被禁锢在狗籠裡,透過藝術達成自我認知的建立,以愛與善良之名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最終他艱難地走向教堂,也是坦率地走向自己生命的終點。倒地時,他的肉身與十字架的影子融為一體,那一刻,他仿佛是基督的化身。

由最後一幕往前回溯,我們可以發現:《狗神》中顯現出了信仰間的變化與對抗關系。最直接的,就是道格的父親與哥哥,他們其實也信仰上帝,隻是這份信仰在他們眼中,轉化成了“人狗尊卑有别”,并過渡到傷害道格是代表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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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戲劇中的性别反串與變裝

片中反複提及莎士比亞的戲劇元素,除了帶來浪漫感以外,還因其在四百年前就帶來了反串與變裝。直至現代,變裝成為一個自由的出口,成為“自我表達勇氣”的代名。

《狗神》透過道格的一次次選擇,給出了一個勇敢的态度:信仰的力量終究來自人心。内心什麼樣,信仰也會随之變化。每個人雖有性别之分,但選擇生來自由,無需谄媚,也不用讨好。

自我救贖

呂克· 貝松以往的電影中,常常有關于自我救贖的主題設定。不論《碧海藍天》中的傑克、 《這個殺手不太冷》中的殺手裡昂,還是《第五元素》等電影中,都不乏相似的主角。他們的愛意、溫柔隐藏在外表下,并不流露在外;他們與人群隔離,同社會格格不入。而影片收尾,往往是在苦難和黑暗中,人性指引他們實現救贖。

《狗神》中的道格,是這類主角的進一步極緻化。在殘酷窒息的現實處境中,孤獨的道格一度無法安放“自我”的位置,因為愛與信仰,他獲得了救贖,找到了尋找整整一生的“真正的自我”。

道格喜歡變裝的一個原因,就是在妝容之下,他可以進入到另一個角色中,忘記自己真實的遍體鱗傷的身體。但到最後,他以自己真實的樣子坦然奔赴死亡,因為他終于知道:人必須自己選擇自己的存在。

身體上的傷害、社會對邊緣者的傷害,都不是他自己選擇的,但自我的存在是可以被他所選擇的。道格哪怕承受了一生的痛苦,但他從未失去愛與善良,從未失去對自己生活的主控權。他敢于站上舞台,敢于站出來保護與他一樣的弱勢群體,最終也敢于叫闆命運的不公。

隻有自由選擇、自己創造自己生活的人,才擁有真正的存在。這種存在方式對道格來說,就是一種自我救贖。

有人可能會覺得呂克·貝松在《狗神》裡講的故事過于離奇,但不妨以上述的幾個視角,将這部電影看作是一場有着深刻寓言性的黑色童話。它揭示出世界的殘酷與人性的複雜,但也充滿希望和勇氣。

不用愛整個世界,它總有那麼一部分不值得被愛。愛想愛的,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