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俄羅斯崩潰,對誰最有利?
當然是俄羅斯本身。
據米帝最大的連鎖書店Barnes & Noble書店(年營業額35億美元)統計,戰争爆發以來,俄羅斯文學譯著和有關俄羅斯的書籍的銷售量都出現了大幅增長。
米帝讀者竭力想要弄明白:
烏克蘭為什麼會發生那麼多暴行,以及俄人為什麼會支持戰争。
納博科夫曾言,用托爾斯泰或果戈理來解釋蘇聯紅軍在二戰的勝利簡直是太蠢了。
那麼,俄羅斯文學與民族意識、烏克蘭戰争究竟有無關聯?
當然有,而且還不止一點!
我們厭惡取悅權力的文學弄臣,但對獻媚大衆似乎失去了必要的警惕。
《涅朵奇卡·涅茨瓦諾娃》看得我都快抑郁了……
音樂天才的瘋狂、執拗,不斷傷害别人與自我傷害,涅朵奇卡對其聖母般的包容、體諒,一次次叩問讀者的心靈:
如果是你呢?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如椽巨筆描摹病态的激情,不能不讓人懷疑他本人沉醉于這種螺旋似的毀滅和感傷。
諾貝爾獎獲得者、桂冠詩人布羅茨基臭名昭著的《論烏克蘭的獨立》:
你和你的神、獵鷹、哥薩克、酋長和集中營看守(camp guards)在一起!
輪到你死時,你們這些奇蠢之人,
你們會發出刺耳的聲音,抓撓床墊,
你們會背誦亞曆山大(普希金)的格言,而非塔拉斯的胡言亂語。(塔拉斯·舍甫琴科,十九世紀詩人,烏克蘭現代語奠基者之一)
别忘了普希《高加索囚徒》殺氣騰騰地慶祝沙俄在高加索與波蘭的征服、鎮壓:
我們的雙頭鷹,散發着殺氣血腥
高高的威震着有二心的高加索之地
誰不熱愛普希金?
但,歌頌殺戮和征服?
布爾加科夫在文學上的成就絕不亞于納博科夫——
如此偉大的作家,居然堅持認為烏克蘭語是“不存在的、卑鄙的語言”!
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呢?
人們都在警惕“知識的傲慢”,但另一個極端:
無恥、無底線地歌頌、迎合大衆,卻總能赢得滿堂喝彩。
沃爾特·李普曼100年前就曾警告:
“大衆絕對無知者的比例遠比我們想象中的大,這些人是精神上的兒童或野蠻人,是煽動者的天然獵物。”
對深淵獻媚
俄羅斯文學、俄羅斯電影與其特有的曆史、宗教密切相連——
東正教賦予俄羅斯忍耐、審視一切痛苦的強大力量,卻也背負了彌賽亞的沉重負擔,從恐怖的伊凡、彼得大帝到葉卡捷琳娜大帝,“神選民族”俄羅斯的夢想就是強大到能夠拯救人類。
文化、曆史學家葉夫根尼·多布連科教授,以兩卷本開創性著作《晚期SDL主義——政治的美學》獲得廣泛的關注和普遍的贊譽。
布羅茨基《我的人民》令多布連科心驚膽戰:
我的人民,堅韌、善良的人民,
嘶吼地歌唱,終日酩酊,
偉岸而樸素——拔地而起,奮勇前進,
他們有人類的個頭——高過了群星!
俄裔著名基輔記者尤裡·馬卡羅夫指責俄羅斯最優秀的作家崇拜人民,用他的話來說:
“對深淵獻媚”,最終導緻了今天在烏克蘭被占領地區發生的暴行。
我的理解是,精英放棄引領大衆的責任,站在鄙視“知識傲慢”的道德高地,無條件地歌頌大衆,成為迎合大衆及其民族自大情結的心靈買辦。
多步連科一針見血:
事實上,俄羅斯文學和知識分子一直都在從事這樣一件事,總的來說,在我看來,這就是他們的主要職能——讓這個國家的人民不再承擔責任。這就是俄羅斯文學傳染給俄羅斯社會的最可怕的東西,這對俄羅斯社會産生了很糟糕的影響。
總的來說,民粹主義把這個國家的人民變成了某種無需承擔責任的國家暴力的主體,民粹主義拒絕從人民身上看到暴力的根源,順帶一提,高爾基、巴别爾、弗謝沃洛德·伊萬諾夫、普拉東諾夫都看到了。
千真萬确,這就是一種“對深淵獻媚”。
多步連科:
我在講授當代俄羅斯文化課程時,總會給學生們放映《兄弟》和《兄弟2》。
這兩部電影展示了意識和潛意識層面——也就是所謂的社會無意識。
在片中,它就像标本館裡釘着的蝴蝶一樣一清二楚。
如果您想了解今天的俄羅斯是什麼樣子,就必須觀看這些影片。
小謝爾蓋·波德洛夫飾演的達尼拉,笑容青澀、甜美,路見少婦拔鳥相助,殺人如麻,卻又心地善良,簡直就是愛上嫂子的羅刹國武松:
《兄弟2》(2000)更上一層樓
車臣黑幫已滿足不了兄弟倆的胃口
他們幹脆跑到漂亮國大開殺戒
當年,看着《兄弟》系列長大的青年一代,今天已經是五、六十歲的大叔,俄羅斯的中流砥柱……
今年3月24日至3月27日,時隔20多年,俄羅斯隆重重映《兄弟》、《兄弟 2》,票房超過4400萬盧布!
權貴及其子女的奢華生活刺痛了俄羅斯青年的眼睛:
“他們的世界充斥着私人飛機、巴黎豪華公寓、奧地利滑雪度假以及在倫敦和紐約的精英大學上學;他們的父母在歐洲各國首都最高檔的大街上擁有黃金地段的房産;他們的社交媒體檔案裡充斥着設計師設計的禮服和紅毯活動。”
财富、好工作大部分掌握在寡頭手裡,青年一代貧困而且看不到希望,城市基礎建設停滞數十年。
20年前俄羅斯青年崇拜《兄弟》、補丁——
當今青年一代崇拜的則是最大的反對派納瓦爾尼:
權貴的子女在倫敦、迪拜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讓鵝們在異國他鄉血火戰場送死,去你奶奶個腿喲~
恰達耶夫無比沉痛地總結過俄羅斯:
“我們屬于那樣一些國家……其存在隻是為了給世界提供某種嚴肅的教訓。”(《哲學書簡》)
科馬爾、梅拉米德《SDL與缪斯女神》,1981—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