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主導的影視産業裡,每每出現反映悲情現實的作品,如果劇情、節奏、演技都還不錯,加上政治正确,往往能夠名利雙收。何以為家,無疑滿足了以上所有條件。


電影開篇,是一個孩子對法官說,自己要起訴自己的父母,因為他們生下了他。

這也是衆多自媒體影評的基調:電影裡的父母是惡毒可恥的,參考他們的作為與孩子的不幸,如果沒有能力讓孩子擁有幸福的生活,就不要亂生孩子。

從法理上說,早在1968年,聯合國國際人權會議通過的《德黑蘭宣言》就提出“父母享有自由負責決定子女人數及其出生時距之基本人權”。生育權和生存權、平等權、受教育權等都是公民的基本人權。

要求父母無法為孩子提供幸福生活就不要生育,就如同說沒有幸福生活就放棄生命、不能接受良好教育就不要上學同樣荒謬。

贊恩(電影的主人公)的不幸生活中存在很多無可置疑的惡行,比如叙利亞内戰帶來的難民問題、比如社會廣泛存在的童婚、比如威逼利誘下的販賣人口等等,而責備貧窮父母生育的人們對這些惡行卻無比寬容隻字不提,他們口中贊恩的不幸,并不在于社會的惡行,卻在于貧窮父母基本的生育權。

如同一個人因為長相醜陋而被人殺害,罪責不在于殺害他的人,卻在于他出現在了人們眼前。


電影中主人公的悲慘似乎并不僅源于他出身貧苦,父母對他整日的謾罵與暴力,讓人們認定孩子的不幸源于父母的卑劣,可電影本身卻給了反駁:叙利亞難民拉希爾給予了兒子約納斯全部的愛,卻因為沒有身份證明而隻能給他颠沛流離的生活。

更諷刺的是,當善良正直的贊恩不得不承擔了暫時撫養約納斯的責任後,他在掙紮之後的做的選擇卻是無奈将可愛的小寶寶賣給了人口販子。

在這場遊戲裡,低賤的出身決定了孩子極難擁有幸福的生活。

贊恩控訴父母生下了他,是因為當他擔起撫養孩童的義務時,他才真實感受到了毫無選擇的可怕,他對父母的控訴,是一種消極的抵抗,是對生活的絕望。

帶給他絕望的是整個社會,而父母不過是這緊密惡行中的最後一環而已。

既然如此,為什麼人們的目光不在于批判社會的惡,而選擇要求貧窮父母不要生孩子?

因為長期以來,社會對貧窮階層的污名化已經讓貧窮成為最大的惡。人人生而平等、努力就有收獲,這樣理想化而又與現實脫節的價值觀在邏輯上完全等同于貧窮源于懶惰。


可貧窮真的源于懶惰嗎?

電影中贊恩的母親在最後對法官哭訴着自己整日工作、終日操勞卻依舊無法維持家庭的開銷;善良勤勞的拉希爾的一切努力隻是為了讓自己和孩子能夠維持生存;堅強正直的贊恩承擔起監護人責任的時候同樣被現實逼的無路可走……

在辛苦勞動隻能勉強維持生計的背景下,貧窮的原因隻是貧窮。

面對一群不得不把全部精力用于奔波生計的人們,責備他們不肯努力提升自我改變命運,不過是僞小布爾喬亞們一種高高在上的自嗨式審判。

反思一下,那些被貼上吸毒盜竊鬥毆标簽的貧民窟兒童。是因為哪個孩子吸毒偷竊鬥毆而被投放被貧民窟嗎?

當然不是,是因為他生在貧民窟,所以才更容易走上吸毒偷竊鬥毆的路。窮未必是惡的結果,卻常常是惡的起點。

可如今因果倒置的價值觀讓人們對窮人的污名化愈演愈烈,人們常常拿消除貧困和消除貧困人口的老梗用以自嘲。這種看似玩笑的無奈已經慢慢演化成人人認同的申斥,窮人不配生孩子。


事實上,赤貧階層長期以來處于失語的狀态,即便是這部電影,同樣是精英階層投資、編劇、導演,仍然是精英視角下貧民故事。贊恩的原型們不過是電影創作的原料,他們從未能真正平等獨立的發出自己的聲音。

我們隻知道有人做了調查統計,證明他們中的大多數孩子生活的并不快樂。可是,即使萬分艱辛,他們依然或消極或積極的活着。

活着,才有最大的機會。

電影之後,人們應當反思的,是如何改變社會,讓每個人都能夠擁有更加公正平等的機會,而不是帶着鄙夷的姿态指責貧民窟的父母不配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