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在《孤寂午後》中給出的姿态是暧昧的。他的鏡頭緊跟鬥牛士在豪華轎車内的遲疑,鬥牛場中高貴優雅的挑釁,即便是在公牛沖鋒,甚至流血死亡的瞬間也不願移開視線。但塞拉的“紀實”美學極具欺騙性:他構建的所謂時空連續性隻停留在客觀層面。塞拉的核心概念導向的是一種完全扁平的時空結構,其運行機制是塔可夫斯基的反面。

塔可夫斯基意圖在儀式化的物質空間中呈現意識的運動,時間的縱深與延展,以突出“過去”與“當下”如何在融合碰撞中構成人類的精神世界,以達成對人類道德與信仰的肯定。相反,塞拉的影像則是反道德,反心理時間的。

塞拉的電影首先剝奪了紀錄片在傳統意義上的“内容”,傳統叙事的缺席使影像無法在宏觀層面承載更多倫理,文化或曆史的解讀意義。可以說,身體是塞拉視聽語言的唯一重心:他創造的是一個趨近于純物理存在的場域。塞拉用長焦紀錄下“鬥牛士”與 “公牛”的面孔,切入鬥牛士更衣時寬厚的肩膀與虬起的肌肉,鬥牛場上一人一獸糾纏的身體 — 塞拉紀錄的是身體本身的存在。

但這并不完全是一種客觀的審視:塞拉在拍攝鬥牛時用搖鏡緊緊跟随,用無線麥克風錄下鬥牛士與公牛沉重的呼吸聲,把特寫的機位緊貼軸線。塞拉狡黠地創造了一個主觀情境。它提升的是觀衆的在場感,對“此刻”具身感知的強度。但這絕非是一種心理認同,因為一個沒有過去,沒有延遲,沒有未來,隻有當下的人不會産生心理過程,也因此不會有道德判斷的可能。攝影機的凝視指向的是一種直面物質本身的觀看。在這個角度下,死亡是“意識的消散”,暴力是“肉體的分解”;殺戮,沖鋒,挑戰不再是道德選擇或叙事驅動的結果,而是身體沖動的即時反應。如塞拉自己所說,《孤寂午後》的觀看體驗是“尼采主義”的,其指向的,是在前道德時代,前文明時代,人類作為動物對身體本能的崇拜,對暴力毫無羞恥的觀看。其反思的是我們如何在現代如何将暴力納入我們對道德規訓的範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