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取自黃樹立微博

當看到這部片子的結尾,導演黃樹立的媽媽說,“你小時候對我那麼好,那麼乖,那麼聽話,為什麼長成這個樣子?是我做錯了什麼嗎?”然後他們兩個都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哭時,我也忍不住唰一下流下了眼淚。

這位溫州瑞安的年輕導演,在戛納,獲得了一個叫酷兒短片金棕榈獎的獎。聽起來就是一個比較酷比較年輕的獎項,但他做的事情,比這個更酷。

他的媽媽,早就知道他是一個同性戀,但一直瞞着他爸爸以及其他人。她曾去北京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在他的出租屋住了幾天。

那裡還有被他稱為“室友”的男朋友,屋子裡隻有一張床,室友那幾天睡在沙發上,所以媽媽默不作聲地看在眼裡,更加确定了兒子這層身份的事實。

她找不到人去講這個事,因為在中國的傳統觀念裡,同性戀是不正常的,是羞于啟齒的,是給家裡丢臉的。更不要說她生活在溫州,這個以閑談散講聞名的自封“文明城市”的地方,要是家裡唯一的兒子是同性戀這個事被人發現了,是要被人端起來講,講上好幾年的。到那時,她的背都挺不直,頭也擡不起了。

但她的兒子,這個在她說着“每個人都要結婚找工作”的時候反駁道“我看到那些女的都硬不起來怎麼辦”的兒子,把他們這些直白、真誠、悄悄摸摸甚至有些粗鄙的對話都錄了下來,剪成了電影,還獲得了國際大獎。

這下,不僅他的爸爸知道了,整個村整個市整個省都知道了,她的兒子是一個同性戀。

...

黃樹立,這個來自溫州瑞安的年輕人,在法國戛納,用一部電影,向所有人出櫃了。

他的身上有一種溫州年輕人常見的自信,但他要更酷一點。

他拍媽媽澆花,拍爸爸遊泳,拍斑駁的光影,拍行駛的各種車,拍家鄉的房子樹跟天空。然後把不知道是講好了錄下來的還是偷偷錄下來的對話插入到他的片子裡。

于是,我們看到了一位年輕人跟他的媽媽關于他的身份的讨論。像通常年輕人們做出決定時的堅決和無所謂一樣,他覺得自己是同性戀很正常,并不需要遮遮掩掩。

他初中時就跟25歲的男人寫信,他出國讀了書,他在北京跟前男友同居了四年,然後前男友又要出國讀書。然後他就到了25歲的年紀,成了當年25歲男人的樣子。

但是媽媽,這位年輕時有着美麗側臉的媽媽,一直認為他是遭遇了什麼事情才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她印象裡的兒子是「那麼好,那麼乖,那麼聽話的」,她花了這麼多精力金錢去培養他,最後他變成了一個她不認識的人,也不工作,也不結婚,她覺得是自己把他逼成了這樣子,是自己給了他太大壓力,她現在很後悔。

直到短片的最後,我們也沒有看出“和解”的迹象。我們隻看到媽媽跟兒子肆無忌憚地釋放了情緒,把一直想說的沒說出來的都說了。在山間的水中拍攝完父母一起蛙泳後,短片最後的鏡頭落在了人群裡的媽媽,她尋找并看到了黃樹立,她穿越車流望向了他,笑得那麼開心,笑得那麼模糊。

...

...

...

...

可能她還是沒法釋然自己兒子是同性戀的事實,但在她的心裡,她唯一的兒子應該還是好的,聽話的,乖的。這可能是她作為溫州中年婦女的宿命和矛盾。

當我第一次和我媽媽說,我有朋友是同性戀時,她連用了“窩落落”“啧啧啧”“肮髒相”等不同程度的詞語來表達她的驚訝。

但後來,在我越來越多談及同性戀的朋友,有越來越多的同性戀朋友之後,她的态度逐漸平和了,她會關心地問那個朋友最近怎麼樣,或者順着我說的再多聊幾句。

我不知道她是否接受了這一群體存在的必然性,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有了一種反正我兒子不是同性戀的事不關己的輕松,但至少她表現出來的,已經是及格線以上的水準,勝過了大多數中年婦女。

在這個連性教育都沒有普及好的社會,讓中年婦女去接受同性戀這一層身份,本身就是跳步運動,但說出來至少是沒有錯的,說出來并加以讨論更是有必要的。

路還很長,要做的事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