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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暑期檔比較接地氣,不管是科幻題材還是奇幻動畫,基調都透出了濃濃的現實影射。在焦慮席卷大衆的當下,這股壓力竟然卷到了神界,連昆侖的衆神都無法幸免,也有了凡人的煩惱。


《山海經之再見神獸》一開場,就是精神壓力之下的衆神危機,一種叫黑靈的絕症開始在昆侖流行,得了此病的人,開始的症狀是悶悶不樂,焦躁乏力,接着就不想出門,隻想一個人待着,發展到重症黑氣蔓延到全身,就會失去理智危害神界,到最後不治身亡。昆侖是醫仙之島,島上衆醫卻對黑靈束手無策,不能根除,隻能将黑靈從病人身上吸取出來,放下地下鎮壓,而吸取了黑靈的衆神會失去色彩,變成黑白,受到衆人歧視排擠。


被黑靈感染的人形形色色,有陷入容貌焦慮的美貌蝴蝶;有被作業壓垮的稚齡小孩;有雞娃激到瘋魔的虎媽……這些陷于“我為什麼不夠好”魔咒的人,成了黑靈的最佳宿主。


電影無意營造一個超脫的世界,電影雖然畫風精緻,處處白雲缭繞,仙氣袅袅,但它本質上隻是套用了昆侖的背影倆探讨精神危機的緣由和出路,所以在細節上處處能見人間風味,甚至在場景和台詞上帶着現代感。接待的藥童見到蝴蝶,第一反應是要和她畫像留念,主角白澤醫治好苦山神之後,也是立即讓藥童抓拍速寫,留下這曆史性的瞬間,複刻的是現代人拍照打卡的習慣;九尾狐的小酒館,形态各異的神仙們擠在舞池裡盡情搖擺,而懸挂着天花闆的上的旋轉燈就是KTV頂燈簡易版;白澤和羿行走在大島毀滅後的荒漠中,飛行在地面見人就載的無人轎子,是另一種形式的出租車。電影一直在強調這些神仙人的屬性,人的習慣,人的思維。當現代人的生活和焦慮被移植到昆侖神界之後,當人性的弱點被移植到神仙身上,故事爆發出了别樣的諷刺和深度。


白澤是昆侖醫館的大師兄,參館長最看重的徒弟,他的弱點是傲慢。白澤立志要成為昆侖最優秀的醫生,消滅黑靈,在昆侖醫館坐館期間,普通小病他根本看不上眼,隻有疑難雜症才能勉強請動他,他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研究黑靈上面,隻專注于病,卻忽略了人。他的理想,更像是一種自我的炫耀,他要的,是别人的崇拜,是關注和鮮花,是他能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白澤拿出旗幟施展五行咒的時候,他并沒有事先禀告參館長,甚至在消滅黑靈失敗後,他仍然不想住手,還想再試一遍。他被趕出醫館後,采用蒙騙的形似為苦山神治病,療效和副作用他根本沒弄清楚,就信誓旦旦地給苦山神治了病。


這個時期的白澤,自大到極點,他根本沒想過失敗的可能性。他隻想要成功,為了這個執念,他根本不在乎那些被他診治的病人。對他而言,黑靈也好,病人也罷,都隻是他證明自己的工具。從這點來看,他是一個不合格的醫生。人是目的,不是手段。所有的醫治方案,所有的藥物,目的是為了讓人減輕病痛,讓人恢複健康,一個不把病人放在首位的醫生,永遠也成不了真正的醫仙,所以白澤的研究都是白搭,他的五行咒,不管出場時聲勢多麼浩大,最後都以失敗告終,而在他的刺激挑釁下,黑靈也越來越壯大。


作為白澤冒險之旅的夥伴,最後點醒他的人,小男孩羿,他的弱點是懦弱。羿是麒麟,可是他卻患有小角病,沒有漂亮強大的角,羿在族群内受盡了嘲笑和排擠,所以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治病上,希望能長出健康漂亮的角。白澤的自信給了羿希望,他把白澤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為此他不顧危險,不計成本,他們一起踏上大島,一起逃避畢方的追捕。在被黑靈捕獲的時候,羿幾次進入精神空間,純白空間象征着他的純潔和天真,黑霧則是他心裡的自卑和恐懼,記憶裡的小男孩一次次跑過來霸淩他,他不敢反抗,隻是把希望寄托在父親的背影上,可是面對伸手可及的父親,他卻始終不敢朝黑霧踏出腳步。


踏上大島,白澤追問羿的家人時,羿的躲閃,就已經暗示了他可能是孤兒。羿根本沒有父親,那隻是一個逃避的影像,所以自始至終,父親的臉都沒有出現。他害怕那些尖利的嘲笑,害怕父親的失望,其實是在害怕自己的不完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隻有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接受了自身的局限,才能真正和自己和解,才能邁開步伐向前走,開啟人生的新篇章。不然,隻會在自我的左右互搏中陷入絕望,最後心死,成為被黑靈吸幹的石像。


燭龍一出場,好一個儒雅斯文的翩翩公子,乍一看,他比自大又莽撞的白澤要理智,是個好醫生,可他有個最大的弱點——嫉妒。大緻排行在中間的人,都容易受忽視,比如多子女家庭的老二,比如西遊記中的豬八戒,光芒四射的場景永遠輪不到你,你再努力,再熱情,受到的表揚也不過是聽話。燭龍是有野心的,他也希望自己能夠站在人前,接受所有的關注。為了達到這個目标,他利用了被逐出醫館的白澤,把白澤苦心研發的五行咒據為己有,剽竊為“天雷咒”。


白澤渴望成功,好歹還帶着驕傲,他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燭龍的渴望成功,卻是把所有道德倫理撇棄,隻求能夠順利壓過白澤一頭。嫉妒蒙蔽了他的眼,讓他忽略了白澤的失敗,誇下的海口已經傳遍了小島,他騎虎難下,隻能在瘋狂中把這場戲唱完。在等待畢方搶回旗幟的時候,他幾次面露怯色,以手捂胸,黑靈在無聲無息中,已經通過嫉妒潛入他的身體。人的痛苦,都是在比較中得出來的,而人的比較,都是在熟人之中進行,一起長大一起拜師的白澤,自然就成了少年燭龍比較和趕超的對象,如果他能正視自己的嫉妒,不壓抑,不扭曲,嫉妒也許能成為他學習的動力,可惜,他沒能正視自己,參館長也沒有發現徒弟的小心思,在他和白澤地位倒轉之後,這股嫉妒更是變本加厲,最終毀了他。


白澤為了消滅黑靈,一共努力了三次。這三次,前兩次都是失敗的。第一次是電影開篇,少年白澤信心滿滿地在師父和長老面前消滅黑靈,結果失敗,導緻黑靈爆發。參館長耗盡修為,天降弱水,将黑靈封印在能沉萬物的弱水中,為昆侖取得了喘息的機會。這次的失敗,說明了黑靈的不可壓制。黑靈遇強則強,原本被封印在葫蘆中時,它是安靜的,就算洩露出來,也仍然可控,可是當它遭遇到毀滅性的攻擊時,它的體積和能量都瞬間成倍增長。

抑郁被強行壓制,隻能帶來反彈,昆侖的黑靈危機,白澤至少要負一半責任,沒有他的挑釁刺激,黑靈的增長速度不會有這麼快。生活中也一樣,遭遇人生低谷時,那些“你要加油啊!”“你該多笑笑!”“你為什麼不去嘗試一下呢!”的熱心安慰,根本安慰不了我們,反而會讓我們更加焦慮,讓情緒更加低沉。這些強行無用的安慰還抵不過看一部悲傷電影而宣洩出來的淚水。與自己和解的第一步,是認識自己。陽面是我,陰面也是我,認清自己的缺點,别想着強行改造它,而是想想它出現的原因。


白澤的第二次失敗是醫治苦山神。這一次有了進步,白澤将苦山神心口肉眼可見的黑靈消滅了,苦山神恢複了正常。也正是這次的研究進展,讓燭龍起了貪念。可是沒過多久,白澤和羿就在房太太的收容站見到了變成黑白的苦山神,它複發了,被昆侖醫館吸走黑靈。黑靈并不能被外力毀滅。黑靈說到底,是人心中失調的負面情緒,一日不與自己和解,黑靈一日不會根除,哪怕被一時消滅了,它還會重新滋生起來。心病還得心藥醫。白澤也是通過苦山神,才發現了這點關鍵,而參館長的遺言和籠子裡的蝴蝶,更是一種隐喻。


燭龍剽竊白澤發明,一心想成為正式館長,可是他失敗了。黑靈吞噬了他,改造了他,他成了黑靈的具象化象征,獲得超強能力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報複,想要吞噬白澤,為了讓白澤痛苦,他抓走了羿。羿在得知自己的小角症是絕症後,已經被絕望情緒包裹,在黑靈包裹下很快石化。白澤在朝夕相處中早已把羿當作朋友,他無法像對苦山神那樣漠視羿的痛苦,經過了失敗和打擊,目睹了衆生的痛苦,經曆過内疚和友情,白澤終于成長為了一個醫生,他選擇進入羿的精神空間,用心的力量鼓舞羿邁出腳步,打破桎梏。叁館長說,白澤是個心裡有光的孩子。這正是他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不管經曆多少事,他都沒有學會絕望,不管有多少私心,他從來不想傷害剝奪他人。白澤心裡的光,是他的赤子之心,是希望。


那漫天飛舞的金色蝴蝶,正是從每個人心底飛出的希望,它能飛出一切絕境,也能戰勝清除陰霾,它是潘多拉被放出來後人類幸存的依仗,它是基督山伯爵十八年曆險歸來的法寶。希望看這篇影評的朋友們,不管身處何種人生境況,都不要放棄心中的希望。要讓心底的光,從裂縫中透進去,照進靈魂,照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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