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钰坤在訪談中講他要拍社會事件的旁觀者的選擇,他不關心漩渦中心的人和事。

這使得我看完《熱搜》之後陷入了一種哭笑不得的情緒,在他看來全片聚焦一家地方豪紳控股的媒體公司裡的創始人和自己的金主爸爸起了沖突後,這位一面弑父一面給别人當爹的都市麗人如何在多方勢力間斡旋,是“聚焦旁觀者”。

在我們内地電影創作者的思維認知裡,上層精英的内戰會碰撞出何種火花已經大于了一切底層人生活裡細碎的苦難,這些發生在小洋房、咖啡店、落地窗前的油膩對話比任何馬路邊、橋洞下、病床前的血與淚都值得書寫。甚至是值得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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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剛開場十分唬人,展示了流量的武器掌握在毫無職業素養可言的媒體人手中時,她将如果操弄輿情為世間降下苦難。雖然表現方式仍然沒有超出國産劇水準,無外乎是“在會議桌前趾高氣昂的飙幾個專業名詞”、“下屬們故作驚訝和佩服地敲幾下鍵盤後驚呼卧槽”、“理中客同時在角落裡暗暗感慨太殘酷了”。但是主角初登場就立下了反派人設仍然是令人感到意外的。不過接下來的情節就開始急轉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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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周冬雨老師雖然在接到袁弘讓她彰顯“自我價值”的任務後不假思索、不做調查、毫無懷疑地就接了活,并且拿着一段沒有任何前因後果,她對于當事人也毫不了解的視頻開始了“開具一張圖剩下全靠編”模式。

但是當她發現因為她的行為而受到網暴并随即輕生的女孩是她的粉絲,還為她寄來了手寫在她的著作上的遺書時,她忽然認為自己其實是一名大義凜然的、不懼強權的、此刻就要向資本宣戰的新時代自媒體執劍人。

接下來的時間周冬雨老師怒罵資本代言人袁弘“傻X”,慷慨解囊幫助輕生少女,利用流量幫助女生母親獲得關注與同情,為了“正義發聲”不惜離開自己一手打造的媒體公司出走組建“正義聯盟”誓要搬到前金主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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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為什麼一個媒體行業大佬會在與反派的資本對接之前不清楚曾經有許多女生爆料過其大老闆的選妃事件,為什麼一個定位是為總公司做危機公關和輿論場洗地工作的媒體公司的CEO會選用如此個性任性的女主,為什麼女主角出走後反派不在第一時間封她的口或者掀起輿論戰抹黑她以絕後患,為什麼當年的受害者隐姓埋名後反派比女主角還要晚一步找到她買通她。

“不知道,輔導員沒通知。”忻钰坤如是說。

整部電影透露着主創對于互聯網和新媒體行業的無知,他們對于該行業的認知不如觀衆親自刷十分鐘微博的認識一半深刻,所展示的内容和現象都是即便放在20年前拍媒體題材電影都會第一時間想到要做的劇情點和元素,隻不過載體換成了微博與公衆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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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對于周冬雨、宋洋、袁弘這三個掌握着媒體武器的輿論場“弄潮兒”的工作細節展示,給人一種新媒體專業大一新生讨論期末論文的既視感,專有名詞說起來都有點燙嘴,剛剛背了兩行老師畫的重點下一秒就要分析實際問題,腦子還沒轉過彎呢,先說兩個課本上某個單元的小标題唬唬人再說。

而整部電影則像是“潘嘎之交”限時返場之潘長江教育嘎子專屬課件。忻钰坤在這部作品裡體現出的他的創作态度和思辨力就如同潘長江的那句名言“潘叔勸你一句,網絡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孩子”。

空有一句油膩爹味的大空話打頭陣,再問他這水深在哪?你把握過嗎?誰能把握?怎麼把握?他就瞬間萎了。立刻開始煽情上價值轉移話題:“潘叔都是為了你好,咱們上網就是為了快樂,咱們不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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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和情景我不需要特意花錢到電影院裡看人演給我,現在也快到年底了,回家走親戚的時候要是“不慎”讓他們知道了自己是做互聯網的,他們假惺惺的表面關懷實則譏諷地講出的話比潘長江和忻钰坤的要尖銳一萬倍,也真實一萬倍。

都2023年了一提起社會問題,一拍攝社會議題,就或低頭哀歎一聲“唉,資本……”,或仰天長嘯一聲“操!資本!”請問創作者們自己覺得可不可笑,無不無聊,您們是既認為這一切世間險惡都來源于萬惡的資本,又認為自己不屬于資本,前者是蠢,後者是壞。

又蠢又壞,就應當被即刻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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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受夠了國産電影一旦拍起現實題材電影裡反派的場面就是昏暗的燈光、觥籌交錯的酒桌、油光锃亮的背頭、唇齒間的煙霧缭繞這些刻闆且片面的符号堆砌。

如果這個社會的首惡真的是資本,這樣的展示也是在用幼稚的想象代替真實的苦難,遮蔽真正刺痛底層人的利刃。

在《爆裂無聲》裡忻钰坤不斷拍姜武吃柿子濺的滿手紅色汁液我就已經感覺有些過于直給了,沒想到到了這一部連這種比喻和借代都省了,大魚大肉山珍海味都端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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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在影片開始二十分鐘後就搖身一變成為了代表群衆聲音的反資本戰士當然還是最可笑的。

她口口聲聲說要脫離資本的控制,成為所謂的獨立媒體人,結果直到影片還剩下三十分鐘時,她才用自己的賬号發布了第一條内容。在此之前,她組建的“正義聯盟”一直都是在借用曾經在媒體圈子裡認識的老同事的大V賬号發布推文,怎麼着這些頭部号就不是資本了?這種利用人情和關系網達成的輿論戰合謀就不是利益輸送了?

最可笑的是最後女主角用自己的賬号發布開火反派集團的内容也是不得已為之,是因為之前她所仰賴的自媒體公司被反派的資本下了驅逐令難以自保了。也就是說直到第三幕開始前,女主角其實依然在利用她每分鐘都标榜自己與其勢不兩立的資本的下轄力量完成所謂的“正義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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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為邏輯和初始動機都十分荒謬的情況下,女主角已經不僅僅是讓人感到難以理解,更多的是讓人感到厭惡。

尤其是在我們看到在第一幕時如此惡毒陰險的一名“僞記者”在後期利用着明顯站不住腳的行事邏輯去做審判他者的人,這并非觀衆在此類題材電影中所期待看到的“互聯網判官”,而是一種比爛勝利後的幸災樂禍,感歎“好在還有個墊背的讓我這一樣昧良心的當靶子打。”

适逢《涉過憤怒的海》近期引起了許多關于其主題的探讨,其中黃渤竭盡全力cos成一名愛女兒的父親的形象騙觀衆騙自己的思維模式,其實和《熱搜》中的周冬雨是一樣的。

周冬雨真的熱愛和尊敬她的自媒體職業身份嗎?她真的痛恨資本大鳄嗎?她真的憐憫受害者們嗎?她真的本就願意向資本宣戰嗎?都不是,否則當女孩輕生的消息一傳出來她就應該幡然醒悟開始複仇了,而不是等到發現了女孩是自己的粉絲,并且在自己簽售給她的書上寫下了遺言後才有所轉變。此時她的一反常态其實也和黃渤一樣,“破防”、擔心“人設崩塌”、害怕其他粉絲高呼“塌房”的成分其實才是主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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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令人感到更加生理不适的是,影片後半段不僅要為了襯托女主角的偉大和正義,強行把受害者母親寫成了對于女兒受害熟視無睹,輕松接受了反派賄賂的惡人。

還在第三幕的高潮段落——女主角直播中将她對于資本的聲讨無限放大,而完全抹除了她也曾是資本的幫兇、受害者死亡的加害者、新聞媒體界的一顆老鼠屎的事實。

女主角上來第一句就說“我不是你們(資本)趁手的工具”,不要裝了,美眉~你是,你太是了,隻是碰巧在這個節骨眼上你的拜金心理和文青範對抗時前者稍稍落于了下風,于是你在資本眼裡首先過時了而已。

直到最後我們都沒能看到女主角為自己的罪行忏悔或付出代價,她輕描淡寫的一句“退出媒體行業”就把一個女孩的死亡“一筆勾銷”。她依然可以和宋洋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着“正義聯盟”中的其他幾位在草地上陪着小姑娘吹泡泡玩。

并且和宋洋一起故作懊悔實則自豪地一起吟誦着自己那本著作裡的“至理哲言”,感慨資本的險惡、世事的無常,以及自己的無辜和純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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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女主角人設的剝削和傲慢,我又不得不在今年第無數次提起,本片依然是一部在視聽語言上、劇作上、宣發上都在盤剝和利用女性的凝視電影。

女性受到強奸、侵犯、殘害、性虐、賣賣在本片的正片和宣傳物料中都是以奇觀、逸聞、話題、甚至本片的片名“熱搜”的形式和目的出現的。

忻钰坤這位賽博皮條客用這樣的場面和話題招徕想要共同凝視這場血色晚宴的觀衆們,并且為這頓油膩、令人作嘔的晚餐包裹上正義凜然的外殼,讓為此而來的觀衆觀看完這部電影後也可以像女主角一樣自我欺騙、自我蒙蔽、自我麻醉:我是來表達人文關懷的,才不是為了什麼SM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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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你習慣了黑暗,但也别為黑暗辯解,别劃聰明人的字眼,我沒被教過,怎麼不做受害者”

同樣是出自《鏡中人》的一句歌詞我想留在最後,我曾經在批評《不止不休》時就提到,我們的市場是有太多自以為是“大作家”的人,而見不到一個“小人物”。

看到《熱搜》我把這樣精英們自我标榜、自我開脫、教你做事的傲慢歸結為一種“聰明人”的猖狂,拍《熱搜》就是為了上熱搜,拍社會議題就是為了成為社會議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