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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導言
《春江水暖》是顧曉剛執導的吳語劇情電影,講述杭州市富陽區江畔一家三代人面對生活考驗時做出的一系列抉擇,展現大家族裡的親情和利益之争。2019年5月,影片在戛納國際電影節影評人周閉幕式首映,次年1月初在法國上映,被影評人稱為“2019年度最好的導演處女作”。
故事所在的富陽區是個矛盾的空間。富陽沉澱着多年的曆史,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擁有江南獨特的柔情溫婉與深厚的文化底蘊;但站在新時代的浪潮中,為配合2022年杭州亞運會的開展,富陽不斷加快經濟建設的步伐。《春江水暖》正發生在這一社會轉型的進程中,傳統儒家精神與物質發展導緻的異化構成影片的沖突,流露深刻的社會思考與人文情懷。
2 個體的異化
在《聖經》中,人跪拜在人造的偶像之下,聽從差遣,從而喪失了自我。偶像成為獨立于人的存在,控制奴役着人。這就是異化的本質,在事物發展過程中,主體自身的矛盾運動産生出主體的對立面,而客體的對立面又作為一種外在的異己力量淩駕于主體之上。《春江水暖》中個體異化的悲劇性可以用費爾巴哈的觀點概括,即“永恒的主體喪失”。
2.1 勞動異化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明确提出“勞動異化”的觀點。在他看來,人的勞動及其産品變成一種異己的力量,反過來壓迫人,以緻人作為主體的能動性消失殆盡,因而喪失自由的類本質。《春江水暖》中幾乎每個角色都有各自的勞動,其中,四兄弟占據主要篇幅,也是勞動異化的集中體現。
四兄弟職業各異,共同構成城市的整體面貌。老大是飯店老闆,代表市井江湖;老二是漁民,象征詩和遠方;老三是賭徒,暗示城市的地下;老四是建築工人,彰顯城市的時代性。三大産業共存,表現富陽在曆史發展新節點上的多元與混亂;老三的身份給城市帶來一絲陰暗,由此構建一個完整、立體的富陽區。
雖然處事不同領域的工作,但四兄弟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異化。老大從事餐飲服務,門外的疲憊是真,屋内的笑臉是假,冒着身體勞損的風險提酒穿梭于包間中,最終能量耗盡,醉倒在廁所。富春江是城市化程度最低的區域,江上的生活本應如王士祯筆下“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般悠哉快意,到老二這卻變成為後代攢錢買房的艱辛。老三和兄弟們談論的内容隻有金錢,涉險賭博的直接原因也是兒子高額的醫療費。在勞動實踐中,他們喪失了自由,從而喪志了自由選擇的能力和更豐富的生命可能性,個體精神世界變得空虛。人物的職業是城市不同領域的縮影,因此,個體的異化能夠以小見大地反映城市的異化。
專業化、工具性、理性的社會中,個體忘記真實本我的存在,在勞動時反而變成工具,被物質所奴役。對比之下,老四雖然在贍養老母時沒有承擔多大的責任,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随心所欲,頑童般終日樂呵呵,卻恰恰反映他是全片中異化程度最低的個體,擁有強大的精神世界和自我意識。正因如此,老母在四個兒子中最喜歡老四,并打算把房子留給他。老母是影片的核心人物,她的态度傳遞影片的價值觀,即對返璞歸真的追崇,不為物欲所誘惑,不為私心雜念所困擾。
2.2 科技異化
法蘭克福學派的思想家們積極吸收馬克思異化批判,其中,馬爾庫塞進一步綜合闡述技術理性對人類的異化影響。這樣的人不僅不再有能力去追求,甚至也不再有能力去想象與現實生活不同的另一種生活方式。《春江水暖》中人物或多或少有被技術理性控制的傾向,這是科學技術和虛假需求的共謀。
2.2.1 科學技術
科技對人的控制可以通過電視、電影、手機、自媒體等無孔不入地介入個體的生活,使人們在無形之中接受着意識形态的奴役。
老二在售樓部看房時,沙盤後的大屏幕上在播放十九大的特别報道,群衆的笑臉不斷閃過,一派幸福安康;老三被捕前藏在房東家看電視,新聞報道中群衆對富陽的未來充滿期許。在媒體中,經濟發展呈現出良好的面貌;但實際上,這是一種非暴力的新型控制方式,假借技術的進步,使群衆在可見的“滿足”與賞賜的“幸福”中被蒙蔽。片中人物生活的窘迫,特别是報道後緊跟老二買房的艱辛和老三參賭的迫不得已,為這些“繁榮”添上幾許諷刺意味。在蒙蔽中,個體滿足于現實,不再想變更自己的生活方式,也不想追求自由,慢慢地變成馬爾庫塞筆下“單向度的人”。
2.2.2 虛假需求
科技的發展營造虛假的滿足,使個體模仿社會及他人,從而制造虛假的需求。《春江水暖》中除了四個中年兄弟外,還塑造了四個當代年輕人形象,他們生活環境、經濟水平各異,卻都被“買房”問題所困擾。
在社會中,五花八門的宣傳不斷喚醒人們對“房屋”的需求,産生消費的欲望。陽陽的婚房是面子社會的産物,當房子被拆時,老二象征精神世界的情書被埋在廢墟下,過去的美好時光不複存。顧喜和江一追求生活的意義,但自身的理想主義不被世俗社會接納,江一的小說作為他思想的載體,在房和車的襯托下顯得黯淡。露露在買房大勢中把工資作為夢想,對生活的理解變得單一化,達到目标後卻身居高位無法懈怠,不複快樂。對物質的極度推崇形成病态社會,不斷把人變成順從現實的“單向度的人”。
在馬爾庫塞的理論中,個體所做的決定被宣傳大流所影響,失去其自身獨立思考性。但值得慶幸的是,《春江水暖》中的年輕人們沒有沉溺于虛假的需求中,陽陽深知高消費給家庭的壓力,顧喜和江一反抗家庭,露露意識到過去的錯誤。和老一輩相比,他們身上折射出年輕人的覺醒意識,不再放任自我在物欲社會中随波逐流,正如馬爾庫塞把對單向度社會的挽救放在“自我決定”的層面上,唯有反抗才見希望。
3 儒家精神的制衡
在經濟社會高速發展的新時代,個體不可避免地發生異化。但是,《春江水暖》中的沖突并非不可調和。導演沒有展示尖銳的對立,而是在儒家精神的包容性下構建共存的空間,鋪上一層中國傳統式的人情底色。
3.1 價值主義:仁
與工具理性相反,儒家的價值主義把“仁”作為最高的追求目标,認為理性從屬于德性,強烈地表現出對善的追求。這恰恰是現代文明人所缺失的。在《春江水暖》大家庭的背景下,“孝悌”作為“仁”的根本起到重要的維系作用。最初,老母的病打破家族表面和諧的景象,老大沒有時間,老二沒有空間,老三沒有金錢,老四沒有能力,四人陷入以“孝”為核心的困境中;老三獨自出走,老大和老二為贍養問題進行物質上的交易,兄弟間的“悌”受到考驗。但儒家的倫理最終戰勝工具理性,老三回來後把老母從養老院中接出,貼身照顧,實現倫理上的救贖,兄弟四人重歸于好。《春江水暖》中儒家的價值主義将人文精神和人道原則置于高位,有助于抑制工具理性的肆意膨脹。
3.2 生命主義:天人合一
儒家價值觀的天人合一思想中具有明顯的生命主義的特點,這和西方文化所信奉的科學主義價值觀相對立。
科學主義導緻人與自然的抽象化,而生命主義追求精神相通的境界。像老四在相親時流露的對江中魚蝦變少的惋惜,現代文明和科技不可避免地突破天人間的原始平衡,但影片中自然山水更高意義上是顧家人的精神庇護所,每個人都在其間遊走,暫時忘記煩惱。老三面對天價醫療費的崩潰,老二對無法贍養老母的愧疚,顧喜對母親安排相親的無奈,這些嚴肅問題的情感疏解大多發生在樹林中或江邊散步、釣魚時。儒家的生命哲學既不放縱物質欲望,又不壓抑情感要求,而取其中道,達到《孟子》中“盡心知性以知天,存心養性以事天”的境界,保持赤子之心,修養善良之性。
又諸如多線叙事、散點章回體、畫卷般的長鏡頭等特征,《春江水暖》在美學方面的努力就是達到山水繪畫的主題,即宇宙感,時間與空間的無限。人物生活在山水之中,實現天人合一、修心養性,以對抗異化帶來的精神空洞。
4 結論
《春江水暖》發生在富陽區社會轉型的時期,個體發生異化,被物質所奴役,忘記真實本我的存在,失去想象、追求自由的能力。但是,影片中的異化并不徹底,矛盾也不尖銳,因為家庭關系中的“仁”連接情感,戰勝工具理性;自然山水的“天人合一”将個體置身于廣袤的宇宙中,填補異化帶來的精神空虛。儒家精神能有效地制衡異化的負面影響,為像《春江水暖》中顧家兒女一樣被卷入社會轉型的中低階層百姓添上人情溫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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