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六集挺驚豔。

大尺度,上來就有“逼人整吃菠蘿”的滿口血腥,而這直觀暴力在劇中、不過是最淺層最低級的“惡”。

“大尺度”或許是劇作諸多優點中、最不出奇的那一個。

來,展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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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主被“大殺四方”模式

愣頭青打怪升級闖世界的故事多又多,但郭麒麟飾演的沈星,不是爽文中處處逢生關關過、自有觀音兵護體的大殺四方模式,他是被“四方大殺”。

走到哪被打到哪、跑到哪被算計到哪,大寫加粗的慘(當面後續逐漸爬起來)。

郭麒麟自帶一點讨喜的鄰家質感,一點嬰兒肥、一點熱情真摯、一點年輕莽撞,一點扮豬吃老虎大巧若拙,在故事裡越發落地且讨巧。

各路枭雄狠人争霸的故事,多少帶點傳奇質感,烽煙盡處、血色漂時,大抵都和日常生活有些距離。而郭麒麟的輕喜感、松弛的日常感,成了遠和近、真和假、恐懼和共振之間,很微妙的一道漸變融合區。

可這一臉懵一把天真的精神小夥沈星,究竟如何鬥得過那些窮兇極惡的大惡人?

正是因為他初始階段的白,單純可愛的鄰家感,他陷落一片血與黑中的揪心過程,才格外讓人唏噓不忍。

這類劇作的核心難點之一,在于“拙”和“光”之間的分寸,在于成長線的微妙尺度。

惡人窩中九死一生的男主,縱使單純也不能純傻、縱使沒經驗也不能沒腦子。

如果一掌開山填海太“神”,主角光環太滿會趕客;

如果太“廢物”,也容易失真“這個腦子也能活過第一集”?

沈星的拙,是一種似慫實悍、似弱實勇的誠。

沈星的“智”,是一點似憨實敏銳的靈犀。

他雖看不透人人算計他害他賣他,沒經驗又沖動,但腦子好使、主意靈光。

介紹人假裝給他朋友蛇頭的聯系方式,假裝好意勸他偷渡回國,他毫不懷疑所謂蛇頭回國是假、債主惡霸是真。

第五集他看見王安全跑路自行找寶藏、依舊吃驚,那是他的天真未泯;但寶石并不在他口中所說之地,那是他迅速學會以惡制惡,扮豬吃老虎。

一度想獨吞鴿血紅以抵債,那是他在絕境中的貪圖不易和無奈染黑染血;實力不夠、灰頭土臉複又回歸猜叔身邊,原因究竟是客觀之難還是主觀之善,大有解讀空間。

但在街上将撿到的小寶石放在食物中、贈予孤苦姐弟,依舊是善的因果。助他過關的佛門弟子,正是因為看見他的善行才施以援手加以尊重。

你看,沈星在黑白善惡金色血色間泅渡掙紮,很有“我隔壁那誰咋了咋了”的感覺,傳奇感、懸疑感、共振感兼備。

二,“吃人”語境中的人味

《邊水往事》裡的惡人團,人均吃人。

第一集就上線的“菠蘿大叔”壩子哥,狠在動作皮面上,直接将一整個菠蘿往人嘴裡塞。

後續殺人的昂吞,狠在心機手法上,殺人滅口栽贓一條龍。

而吳鎮宇飾演的猜叔,出現時斯斯文文,對比此前隔壁陣營小喽啰們的血腥、油滑,他的不動聲色,顯然自帶一種不顯山不露水的恐怖。

上來就“殺人滅口”(未遂),手黑心冷殺意彌漫。

更恐怖的是故事中數次反轉才揭曉的真相:被滅口的貌巴也好,滅口又被複仇借刀殺人弄死的昂吞也罷,本都不必死;他們生生死死費勁巴拉想揭露或想掩蓋的酒廠,本就是猜叔通過中間人投的。

猜叔的生意,是一将功尚未成、就已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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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迅飾演的吳海山,是另一種“吃人”。

本質上都血色都吃人,但猜叔的斯文氣是一點良好教養的假面、一點文質彬彬的沉着,而吳海山的斯文氣是一點儒商氣的假象,一點江湖大佬威嚴、一點對上巴結谄媚。

同樣森冷,前有猜叔一聽沈星說真相就動刀,後有吳海山在爆炸聲起、人群蜂擁而去時,對人命關天、死生大矣都冷血不關心,閑吃零食冷眼看利益;都試圖以“佛”面善行掩蓋修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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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一個眼神就很有沖擊力,前有猜叔對着貌巴遺像、面容重疊眼中風雲起,無聲無息又叫人起雞皮疙瘩;

後有吳海山摘下昂貴的寶石項鍊眼鏡,一真一假兩眼似人非人叫人害怕。

(沒有任何污名化義眼的意思,描述角色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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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作一上來就是混亂又熟悉的東南亞無序某地模式,但人均幾句外語之外,猜叔、吳海山之外的各路狠人,大多一口雲南方言(塑普);彪悍的犯罪集團,和親切淳樸的“山歌山人山話”,對比間平添一層反差沖擊力。

劇中拓子哥的弟弟死後,弟媳偷了家中金子跑路,拓子哥正和白發老母唏噓、又聽見侄子被燙大哭。

老母抱着童稚“乖乖哪個讓你燒飯的”。

家徒四壁,幾歲的幼童做飯被燙傷。

此後鏡頭轉到鍋上,一鍋清水煮着兩個雞蛋。

讓人很唏噓。

你看,惡人的幾大經典類型,要麼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為非作歹;

要麼被逼上梁山、當綠林好漢、盜亦有道;

要麼被裹挾進漩渦,身不由己一路逃亡或隐姓埋名,試圖割舍僞裝某種“惡”。

但拓子哥似乎不屬于任何一種,幹的是違法勾搭,但又滲透着“混一口飯吃”“想混到出人頭地”的心酸和樸素;更裹着真心拿沈星當弟弟看的恻隐和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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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行依舊是罪行,但劇作對惡人的刻畫很有血有肉。

不是所謂颠倒黑白的洗白,而是簡單兩個雞蛋,就隐隐點出惡背後廣袤的窮的無奈。

我很喜歡的一句台詞,是猜叔對拓子哥說“要不要賣他你自己決定,哎看你這樣又不是很想賣”;最後拓子哥當然依舊賣了沈星換酒換進貨渠道,但這點唏噓不忍猶豫,讓角色的“人味兒”特别足。

如今各路劇作都喜歡瘋批人設,越走越極端,容易為瘋而瘋,量産徒有詭異笑容扭曲姿态的工具人;《邊水往事》群像了不起之處,在于講的是很極端的一群人,背後喜怒哀樂種種抉擇的出發點又很正常。

前者是“有瘋形而無實質”,後者才是真正的“吃人”。

你看,他們表面上都是斯斯文文客客氣氣的生意人,實際上都瘋紅了眼都吃人;而在這可怕的吃人的黑暗叢林中,人還有人味、還有親情觀念、有一點恻隐一點良心未泯。

這一點“吃人語境中的人味”,最讓人唏噓。

三,奇觀為表、懸疑為軸、人心為核

懸疑故事高度飽和化、極端同質化的困境中,《邊水往事》或許是打破圍牆的一點新嘗試。

處處是奇觀。

這廂有深夜礦山點點似鬼火又似星光,有“高戲”傀儡不語又似“陰魂不散”,有幼童被困礦井中;那廂有賭石的遊客如癡如狂、半人半鬼,沉迷金錢和玉石遊戲中;有條狗似人非人,機關算盡處處找錢騙錢。

後有少年持槍熟臉殺人,前有孩子吞鴿血紅、企圖“人肉”帶出礦山,段老四接過醫生從孩子體内開腹取出的鴿血紅寶石,全然不看白布之下孩子的屍體,特别具象化的“帶血的紅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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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成年的蘭波前一秒還和沈星挨家挨戶送米做慈善,下一秒就把車當坦克開、瘋狂殺到路口、砰砰砰舉槍就殺。

而殺的,僅僅是“偷運活牛犯”(沈星不理解:幾頭牛至于嗎?)

殺完之後若幹天,還将人的屍體套上牛頭面具,吊在路口的樹上。

孤兒隊長大的少年蘭波、成為“阿爸”的私人武裝,小小年紀以正義和生存之名、深陷殺戮之淵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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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波綁在頭上的紅頭巾,此前數次在故事中出現、是殘暴極端的具象化。

而乍看很黑色幽默、其實讓人後脖頸發涼的一句,是蘭波背着槍上車,沈星不滿“你出門(帶路)帶槍幹嗎”,蘭波漫不經心又天經地義奇怪“你出門不帶槍嗎”。

這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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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所謂奇觀不僅僅是獵奇表面而已,而像是枝枝葉葉扭曲似鬼似魔、血幹軀體依舊是人心的貪嗔癡。

奇之遠、性之近,一遠一近、一奇一實之間,很有張力。

如果說單純依賴視聽語言硬搞一驚一乍,隻是徒有其表的恐怖,是以音樂畫面的氛圍感來掩蓋故事的薄弱内核的平庸;那麼《邊水往事》則是另一種,從視聽語言到内核,一樣不少一樣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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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血紅的故事中沈星被困礦山,走不出層層關卡、逃不過一雙雙血色觊觎之眼;山山水水秀麗、江河大地無言,而人深陷這人形地獄裡。“牛”的故事剛剛展開,蘭波一句“你出門不帶槍嗎”就将驚悚值拉滿,想必後續同樣有無言驚魂瞬間。

再比如條狗王安全和賭石客的故事,一個坑蒙拐騙一個賭,你來我往幾回合為利益糾纏不清,越到後來越“狗咬狗”拆台打擊報複,每一回合都精彩有看頭。

最終,王安全被隔絕在紅寶石之外,怅望那人離去,費盡心機也枉然;

而賭石客渾身隻餘褲衩、依舊死死将破包抱在胸前,精神失常垃圾堆裡找食物,手握一顆青蘋果颠三倒四當綠寶石,重複着此前做發達大夢時對老婆說的話:你原諒我啊、我什麼都給你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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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來幾往、幾坑幾報複之後,他們倆有幾分同是淪落傷心人之意;一樂一憂、一癫一恨,垃圾堆邊相逢,是非成敗轉頭空。

夜晚的街頭,王安全給瘋了的賭石客裹上自己借來的僧袍,唏噓不忍又嫌棄推開他。王安全僅有的這一點善良,倒是讓他名不正言不順搞來的僧袍、終于有了一點真正的價值落點。

最終黃粱瘋狂夢一場,醜陋又貪圖的人啊,野心告破一場空,何嘗不是一種因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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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心結語

高度類型化的懸疑劇,求新求真求震撼都越來越難。

所以跨界半跨界的“懸疑+”劇作越來越多,可惜的是很多“加法”實際效果都是減法。

未必能有浮世繪之善惡警醒,反而囫囵四不像。

而《邊水往事》是少有的成功案例,真正給懸疑劇“做對了加法”。

某種意義上,劇作就像沈星送給孩子的那一點點紅寶石吧?孩童被困礦井中數日,沈星當然不是什麼救苦救難的救世主,但牙縫裡摳出點很值錢的寶石,是血色烽煙中依舊未被忘懷的一點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