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第二遍看過,才發現沈墨的台詞驚人地稀少,但這個女性形象并沒有因此從情節中“脫嵌”出來,相反,“沉默”不僅是理解沈墨這個人物的一把鑰匙,也構成了推動情節的重要因素:是沈墨的“沉默”讓王陽一廂情願地墜入情網,讓王響18年自困于兒子跳河的迷霧中不聞“回響”,也讓警察與觀衆輕易被“和尚”換掉了“捕快”。

1997年,沈墨以一派作風素樸、言行簡扼的形象出現在王陽的視線中,她的相貌、打扮、說話、行事,方方面面都幹淨利落,并且尤其吝啬将時間、精力浪費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這樣的沈墨就像一首簡短而神秘的小詩,值得反複品味,給夢想成為詩人的王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隻有那麼兩次,在王陽的窮追猛打下,沈墨才稍微解釋了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

一次,王陽誇她性格好、心大,就連自己被欺負的事都能輕易忘記,她否認道:“我不想跟自己過不去,不高興的事,我一件都不想記住。”

另一次,王陽問她,既然學了鋼琴,為什麼以後不想當音樂家?她說:“有些東西,隻能喜歡。能喜歡就已經夠了。”

作為擁有上帝視角的觀衆,我們不難從中嗅出不符合沈墨年紀的危險信号——她的沉默并非性格懦弱的表現,而是源自于痛苦童年經曆對其表達欲的抑制,并且随着考上大學、羽翼漸豐,她的沉默逐漸演化為一種帶有“小不忍則亂大謀”意味的主動選擇。

但是作為荷爾蒙旺盛的青春期男生,王陽已将自己對“初戀白月光”的純潔幻想不假思索地投射到沈墨身上,他隻能抓住沈墨話中可供調情使用的“線頭”,從而放跑了深究這兩句話背後涵義的契機,于是也就錯過了祛除沈墨形象的“清純”之魅、進入其真實性格的入口。

1998年,沈墨先是利用王陽那被蒙在鼓裡的保護欲和懲惡揚善的報複心,與之達成了某種“雞同鴨講”的一緻——

帶着對現實的不準确認知(沈墨失去了清白之身、傅衛軍的錄像廳無故被砸、自己想為女友報仇而無能),王陽感歎道:“咱們仨應該是世界上最倒黴的人了吧。”

沈墨淡淡回答:“倒黴的應該是他們。”

繼而,沈墨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沉默中爆發”,又令王陽望而卻步,不願再追随她堕入深淵——

如果說盧總的死,還可以視為一場防衛過當緻人死亡的意外,那麼沈墨殺死殷紅、又砍下自己的手指混淆警察視聽,則讓王陽明确地認識到,自己和沈墨追求的東西有着根本上的不同:王陽不過是想要讓港商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一點代價,以及帶着港商的錢暫時逃離父母的管束、到外面享受片刻的自由;但沈墨想要的是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斷絕舊有的一切聯系,去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重新活一次。

當這一分歧被擺上台面時,王陽和沈墨的處理方式都不算成熟,但是王陽至少能在深思熟慮後明确地提出一種切合實際的解決方案,在這一方案中,他願意主動犧牲自己的人生來承擔沈墨的罪過,并以此積極争取沈墨的同意,而沈墨的跳河自盡則體現出她抗挫折能力的極度匮乏。

從這個角度看,沈墨的沉默其實是逃避現實的表現。沉默為她提供了一個屏蔽外界、自我保護的便捷空間、一段冷靜思考、積蓄力量的準備時機,同時也把她拉入了一個難以走出的惡性循環,令她失去了與他人建立聯結、與外界交換能量的能力。

她沉默得越久,就越是感到自己在世界上是孤身一人,越是容易在遇到挫折時選擇獨自消化、獨自承受,從而漸漸失去對世界和自身的掌控感。

其實,對于剛上大學的沈墨而言,複仇的時機遠沒有到來,她指使弟弟傅衛軍打傷沈棟梁的兒子,自以為如此能對沈棟梁起到警告作用,其實不過是提前暴露,自亂陣腳。

與沈棟梁的大戰還沒真正開始,半路又陡然殺出盧文仲和殷紅這兩個旁敵,并且是用沈墨最痛恨的方式一舉痛擊了她的自尊。

眼見手中牌都作廢,已無光榮勝出的希望,沈墨唯有劍走偏鋒,砸了其他玩家繼續出牌的本錢,又自損八百,盜走捕快的頭發,換取一個重新開局的機會。

但是,現實生活中,能全部歸零、重新開始機會并不多。如果一個人走着走着遇到了困境,舉步維艱的時候,就惦記着耍賴重新開始,這隻能說明他的無能。

從這個意義上說,電影的主題“向前看,别回頭”,不僅僅是王響走出失子之痛的一味解藥,也本可以成為沈墨重新開始的契理契機:其實,生活并不需要全部歸零才可以重新開始,隻要能痛快地把過去留在過去,明天的太陽就會自然而然地将燦爛的陽光灑滿未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