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态度 一種人生 一杯清茶 一壺老酒 一部電影 一個知己,文章原創,歡迎品影。

談起茶樓,那必然少不了說起茶樓裡的點心,那晶瑩剔透的蝦餃,甜而不膩的馬蹄糕,松軟流沙的奶黃包,軟糯彈牙的金錢肚,夾雜着荷葉清香的糯米雞,再來一壺煮得沸騰滾燙的熱茶,就是一天最幸福的時刻。

享茶點,品茗茶,隻是茶樓功能的一小部分,而最重要的,是在這裡,你能遇見形形色色的人物,三教九流,富貴顯赫,在這裡,你能聽到各種奇聞轶事,駭人聽聞,匪夷所思。

一個小小的茶館,就是一個社會的縮影,更是承載着一個時代的标簽。

老舍于1956年創作的話劇《茶館》,就通過一個叫裕泰的茶館,展示了戊戌變法、軍閥混戰和新中國成立前夕三個時代近半個世紀的風雲變化。

劇中,有精明處世卻又無力反抗封建社會的王掌櫃;不屈服淫威,敢作敢當,說一不二的常四爺;清高傲慢,目空一切,企圖實業救國的秦二爺;膽小怕事,唯唯諾諾,愛鳥生活自己生命的松二爺;人老色心不死的龐太監;勤勞善良卻不幸被人販子販賣的康大嫂等一衆人物。

在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之中,茶館中的每個人物都在通過不斷改變自己,以謀求在動蕩與變遷中的艱難求生。

裕泰茶館的掌櫃叫王利發,精明能幹,善于應酬,他秉持着父親遺留的“多說好話,多請安,讨人人喜歡”的方法,巧妙平息茶館内的所有争端與風波,在軍閥混戰的混亂時代,适時改良茶館的經營模式,使得在所有茶館都倒閉的前提下,裕泰茶館成功避免了被淘汰的命運,成為碩果僅存的一家茶館。


...

1898年初秋,康有為和梁啟超的戊戌變法失敗,譚嗣同、劉光第等維新人士在北京菜市口 被清廷處死。腐朽落後的大清王朝沒把握住機會,徹底走向衰亡。而兩年後的八國聯軍侵華和《辛醜條約》條約簽訂,中國完全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徹底喪失主權。老百姓不光要忍受清廷的欺壓,還要面對洋人的剝削。但是地主階級官宦子弟,仍醉生夢死地享受着 生活。

彼時坐落于京城的裕泰茶館便是他們的消遣之地,這裡除了賣茶水,也買一些簡單的點心和飯菜。玩鳥的人們,每天在遛夠了畫眉、黃鳥之後,要在這裡歇歇腿,喝喝茶,并秀一下自己的鳥。商議事情、說媒拉纖、調解矛盾、也到這裡來,一個大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也是時代的縮影。

“王掌櫃是大發财,和金銀财寶一起來,那你有了錢我有嘴,鼠來寶的是窮鬼。”

“謝謝您了。”

最近國内局勢得很,王掌櫃便貼了張條子,諸位茶客插科打诨閑談的可以,但千萬莫談國事,畢竟這年月也不 太平,一句話說不對就得掉腦袋。

此時,松二爺和常四爺都提着鳥籠進來找地方坐,他們都是吃皇糧的旗人,吃喝講究,自帶茶葉。松二爺文绉绉的,性格儒懦,提着小黃鳥籠,常四爺雄赳赳的,性格剛直,提着大大 畫眉籠,當與二德子發生口角,二個人的表現大相徑庭。

“我說這位爺,您是營裡當差的吧! 來來來,坐下喝一碗,我們也都是外場人。”

“哼,你管我當差不當差呢!”

“要抖威風,跟洋人幹去,洋人厲害,英法聯軍燒了圓明園,尊駕吃着官響,可沒見您去沖鋒打仗。 ”

二德子自然聽不得這話,做勢便要上去開打,這時,在裡面喝茶的馬五爺,一聲将他喝止住。二德子眉眼一掃,馬上一副媚态地上去請安,然後進入後院,跟一群人吆五喝六處理事情。


...

常四爺以為遇到志同道合者,走上前打招呼,結果馬五爺冷淡地拒絕交流,起身離開茶館。原來這位爺是吃洋飯的,信洋教,說洋話,要不然怎麼連在營地裡當差的二德子都不敢惹他呢!

剛才常四爺把洋人罵一通,馬五爺不樂意聽。

“哼,我呀,就是不佩服這吃洋飯的。”

“四爺,您這兒說話就留點神吧!”

王掌櫃這麼提醒是因為進來的這二位不好惹,他們有點像特務,常因一兩句話抓人進大獄。但投機倒把賣兒賣女的事情,卻睜着眼閉着眼,二道販子劉麻子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販賣人口。

清末除了割地,還有大量賠款,賦稅高得吓人,很多農民沒有活路,被逼得賣兒賣女求生存。康老漢便是其中之一,實在是沒飯吃才賣女兒。但劉麻子心太黑,竟然把價格壓倒了十兩銀子。他說【買主是大太監總管,賣你女兒當老婆,嫁過去,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羅綢緞。】

“我還得跟孩子商量商量啊?”

“我先把話跟你說明白了交代明白了,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店,耽誤了事,你别怨我。”

“诶。”

康老漢歎着氣出門,穿着講究的秦二爺走進門,王掌櫃趕忙上前行了個大禮,招呼着往裡面坐,這位爺可是富甲一方,在京城有不少的地和産業。王掌櫃的這個裕太茶館,便是租着秦二爺的店面。他自然得伺候好了,要不然明年租金就得上漲。


...

兩人正聊着,一個鄉下丫頭伸手拿桌上的糕點,秦二爺下意識想掏錢,但想了想讓王掌櫃轟出去。常四爺見不得他這般作态,便要了兩碗爛肉面,讓衣着破爛的母女倆去外面吃,先把肚子填飽。

如今這世道已經變成這樣,常四爺也不由得心痛。

“我看啊!這大清國,是要完呐!”

常四爺剛說完這句話,整個茶館立刻鴉雀無聲。倒是秦二爺被這話刺激到,起身對其抱拳行禮。

“ 自己打算把城裡的買賣,鄉下的地全給賣了,把本錢都攏在一塊兒,開工廠!靠實業來救國,開個大工廠,那才能抵制外貨,國家才能富強。自己要救的不是一個窮人,而是千千萬萬的窮人。”

“二爺,您這合着就是要把産業都出了手,專門為了别人,您就不顧您自個兒了嗎?”

“為了别人,您就不顧您自個兒嗎?”

“你不懂啊!隻有那麼樣,國家才能夠富強。”

然而有秦二爺這種大無私者,也有以權謀私者,劉麻子提及的大太監龐總管,便是“各種翹楚”,仰仗慈禧太後恩寵,巧取豪奪,甚至買妻買子。

不過要不說劉麻子是京城出了名的二道販子呢,給康老漢十兩銀子,卻問龐總管要二百兩銀子,常四爺見不得這種買賣,又不想得罪龐總管,于是起身拿鳥籠,叫上宋二爺,打算出去逛逛。


...

但一旁兩個當差的灰衣人,卻伸手将他們攔住。

“怎麼了?”

“剛才你說【大清國要完】。”

“我?”

“恩。”

“我愛大清國,我怕它完了。”

“他說【大清國要完】就是跟譚嗣同一黨!”

“什麼!我... ”

“我聽見了,他是這麼說的,他是說呀...”

“啊,走!”

常四爺這人性格剛強,打算跟他們去衙門對峙,松二爺不敢替他說話,畏畏縮縮地跟着當證人。

他們一走,康老漢便帶着女兒康順子見龐總管,劉麻子也不廢話,趕緊拿出契約,“簽字畫押”。賣身契一簽,父女倆抱頭痛哭,哀歎t命運不公,可如今這世道,平頭老百姓哪家的命是好命。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隻能嫁給糟老頭子求生存。

“啊.....!”

“怎麼啦!這是...”

“怎麼啦!”

“水水水!”

“麻子,我要活的,我可不要死的。”


...

可這亂世之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過得如此凄慘,吃皇糧的、吃洋飯的、吃官飯的、作奸犯科的、一個比一個活的滋潤,吃的是人血饅頭。比如之前提到的二德子,他來茶館是為了和事,張宅的鴿子飛到李宅去了,可是李宅不肯還回去,就為了這麼一件破事兒,請二德子和和和事佬黃爺從中調和。要知道茶館的花銷和上下打點的錢就不止這十兩,窮人的命還不如一隻鴿子,大清朝如何能不完?

“腐敗透頂的大清朝被革命黨的烈火包圍着,果不其然,它很快就完了。”

時間往後調十年,清朝滅亡,我們來到民國。

帝國主義指使中國軍閥割據,時時發動内亂,趙打錢,孫打李,趙錢孫李亂打一氣,就是不講理。一堆一堆地給洋人老爺們送鈔票,買槍買炮,老百姓可就遭了秧,糧食牲口全被大兵搶光,跑得慢點的還會被征壯丁,日子比以前更苦。

北京城的大茶館生意慘淡,已先後相繼關了門,王掌櫃的“ 裕泰茶館 ”是碩果僅存的一家。可是為了避免被淘汰,它已經改變了樣子與作風。現在,她的前院仍然賣茶,後院卻改成公寓。牆上的醉八仙大畫,連财神龛,也都被拿掉,代以時裝美人,各國旗幟,香煙公司的廣告...莫談國事的紙條保存下來,而且字寫得更大。

不過,最大的變化還是王掌櫃娶了媳婦王淑芬,對了,還有個兒子大栓,多兩張嘴,生活吃緊。時不時地還要應付那些兵痞,破破财免免災。

“揍他媽小舅子!”

“快給添點!”

“我要是還有一塊,您把我房子給燒了。”

“他娘的,去!”

“去!”


...

王掌櫃那叫一個恨啊,但也沒有膽子跟大兵叫闆。這時,算命先生唐鐵嘴走了進來,熱情地打招呼,清朝末年,他還挺酸,老來茶館蹭免費的茶喝,因為抽大煙沒人待見他,王掌櫃也不想讓他多待。但如今,唐鐵嘴似乎是混得不錯,都穿上綢子了。

原來這年月,誰活着誰死都是碰運氣,時興算命。唐鐵嘴的生意莫名火爆,有錢喝茶,還想租公寓。但王掌櫃不願意租給他,畢竟抽大煙是會惹事端的。然而唐鐵嘴說自己現在不抽大煙了,改抽白面。

“大帝國的煙呐,是日本的白面兒,兩大強國伺候着我一個人,這福氣還小啊!。”

“不小,不小,不小。”

王掌櫃把唐鐵嘴打發走,門外卻進來一位熟人,常四爺提着一大串腌蘿蔔,兩隻雞,走了進來。當年吃皇糧提籠架鳥的旗人,也就變成了農民,他調侃自己,現在可是坐不起這樣的茶館喽。

這時,松二爺也走進來,穿得很寒酸仍提着鳥籠,人老了很多,身子骨也不利索,跟個怨婦似的。清朝還在打時候,旗人啥也不做就能吃喝不愁,現如今到了民國,自己拉不下臉來做下人的活兒,每天隻能挨餓,但即使這樣也要保留一份體面。

“還是黃鳥吧!”

“還是黃鳥。我餓着,也不能叫鳥餓着。”

“來,看看,看看。”

“看看,看看。”

“你看呢,瞅瞅,多體面呢!”

三人正在觀鳥門外又進來了兩人 —— 吳祥子、宋恩子。戊戌年間,常四爺就在這兒說了句“ 大清國要完 ”,就被這二位差爺抓了,坐了一年多的牢。從牢裡出來,他就參加了義和團,跟洋人打仗,可鬧來鬧去,大大清國到底是完了,不過該亡。如今常四爺因賣菜掙錢,憑力氣掙飯吃,不寒碜。


...

反倒是吳祥子、宋恩子,沒皮沒臉,活得滋潤,有皇上的時候,他們給皇上效命。有袁大總統的時候,他們給袁大總統效命,現而今,軍閥混戰,誰給飯吃,給誰效命。

“要是洋人給飯吃呢?”

“告訴你,常四爺,要我們效力的可都有洋人撐腰!他沒洋槍洋炮,怎麼可能打起仗來呢?”

“你說得對,四爺,咱們走。”

“再見吧,二位!”

吳祥子、宋恩子可不是來喝茶的,他們來抓人,茶館後面現在不成公寓了嗎?住着幾個學生,他們尋摸着進去抓幾個交差,換點津貼花一花。王掌櫃自然不能坑租戶,這年頭被抓會掉腦袋的。于是。在二位差爺的威逼下,他同意每月上供。

話音剛剛聊完,劉麻子走進茶館,自顧自地倒了杯茶喝。如今戰亂不斷,有人賣兒賣女,也沒人再買了。他二道販子生意涼涼,日子自然也窮困潦倒。不過,今天有倆客戶,劉麻子指着這樁買賣盈利,他們都是戰場上的逃兵,把槍賣了幾塊錢大洋,想拿這筆錢拖劉麻子給自己取個不錯的俏媳婦。

正聊着呢,吳祥子、宋恩子突然湊上來敲竹杠。他們發現兄弟倆是逃兵,打算勒索一筆現大洋,錢重要還是命重要,但凡不傻的,都花錢買命。然而,生意剛談妥,抓逃兵的執法隊突然沖進來。

“報告官長,我們正在這兒盤查個逃兵。”

“就是他?”

“是。”

“嗯嗯,就是他。”

“就地正法!”

“哎呦,我冤枉啊!長官,我冤枉。”

買賣人口的二道劉麻子,這天死在茶館前。


...

人群中的看客裡,有個女人正是經劉麻子賣出的。女人名叫康順子,當年被賣給大太監龐總管,大清亡後這閹人靠着巧取豪奪的資産,依然滋潤,不過後來被侄子活活餓死,康順子也被趕出來。男孩是這太監買來當兒子的,如今叫康大利,母子倆相依為命,希望能跟王掌櫃讨一口熱飯吃。

王掌櫃自然不想再養兩張嘴,盤算着怎麼拒絕,誰知媳婦王淑芬竟然出來,一口把事情答應下來。

“那要是馬上找個事兒可以不太容易。”

“我留下她了!”

“她能洗能做又不多要錢,難道我不是内掌櫃的。”

“當初我是在這兒被賣出去的,現在就拿這兒當娘家吧!”

“大力,見見大嬸。”

“大嬸。”

又是二十多年過去,此時,北京城被國民黨統治,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不死你也得掉層皮,通貨膨脹、物價上漲不說,官員貪腐、剝削更甚。


...

王掌櫃已經胡子花白,裕泰茶館也殘破不堪。他倒是再改良,但這亂世道,那是越改越涼,茶館裡除了莫談國事的紙條,還有“ 茶錢先付 ”。王掌櫃一開始還覺得讓客人先付錢不好意思,但是沒辦法啊,家裡這麼多人,不能讓他們餓着。

兒子大栓接了他的班,也娶妻生子,叫王小花。康順子在茶館幫忙二十多年,已經跟家人一樣,不過因為兒子康大力在西山當八路,怕連累到大家。她已經打定注意,下午收拾東西也要出城去西山。

“這年頭誰逃出去了,誰得活命。”

“那喝茶的不是常低聲說【要活命就得上西山嘛!】”

王掌櫃現在還操心不上康順子,一心想咋改良,為了能讓茶館的生意好點,他聽小劉麻子的話請了個女招待,雖然十七,但非常老練。正聊着呢,小劉麻子穿着洋服夾着皮包走進來,他子承父業,如今仍是二道販子,但有所改良。小劉麻子覺得自己那倒黴爹,當年被殺是沒後台。倘若背後有高人護佑,怎麼可能被當成逃兵殺了。

如今,小劉麻子攀附上了憲兵司令部的沈處長,混得那叫一個順風順水,但也比他爹萬惡。

“明天小丁寶在門口歪着腦袋這麼一站,嘿,馬上就進來二百多茶座兒。”

算命先生唐鐵嘴的兒子,如今也是子承父也在算命,而且他也吸取了經驗教訓,攀附上了三黃道的人。這三黃道其實是大太監總管侄子鼓弄出來的。他利用以前的關系,想在西山登基複辟當皇上。

因為康順子的兒子康大力,如今在西山當八路,他們便派龐四奶奶來茶館,想接康順子回西山。明面上說是回去享清福,其實是想用她來要挾康大力。

“尤她在我手心裡攥着,康大力這幫八路就不敢造反。”

“您這注意高!”

龐四奶奶自封為皇後娘娘,自然不能親自遊說,于是小唐鐵嘴便成為話事人,想從裡面撈點錢,康順子早就跟龐家脫離關系,自然不給好臉色,将什麼鬼的娘娘罵一通,又讓小唐鐵嘴快閉嘴。

他們見說不通這老太太,便把怒氣發給了王掌櫃。

“你去跟老婆子說說,叫他跟我上西山,說好了,我送給你兩袋子白面!說不好,我砸了你這茶館!”

王掌櫃自然不可能怕他們,讓大栓趕緊送康嬸,至于晚上小唐鐵嘴見人不在,會不會真的砸茶館。王掌櫃還真說不上來,但倘若真砸了,也沒辦法。他們前腳剛走,小丁寶後腳上來,通風報信。說【小劉麻子沒安好心,他要霸占這個茶館,利用這個地方為沈處長監視三教九流獲取情報。】


...

王掌櫃目送小丁寶離去,發現街面上有人送葬,人的哭聲和哀樂混在一起,聽得他直難受。一晃眼,大半輩子過去了,就沒過過啥安穩日。

然而這還不算完,轉眼間,兩個身影竄進來,吳祥子和宋恩子當年就為各路當權者當狗腿子,他們的孩子如今成為了國民黨特務,仍子承父業。而且那種惡有過之而無不及,連老人家也敢打。他們此番前來是抓八路的,逼王掌櫃叫康大力。當然,不交人也可以,上供的錢可不是小數目。

此時,小二德子進來,說【學生們暴動,得去抓人】。老子混蛋兒子也混蛋,這仨人,世代沒有變過。

“我們馬上就回來,交不出人來,我跟你算賬,走!”

“我說你們就不怕我跑了嗎?”

“嘿,老梆子,你可真能鬥氣兒。我告訴你,你今兒跑到陰曹地府去,我這也把你抓回來,呸!”

“走!”

王掌櫃知道今晚不是茶館能不能保住的事情,再留下來也得沒命,他讓兒媳帶着孫女出逃。一家人在西山團聚,有康大力的八路軍保護着,至于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這茶館裡面啊!兒媳婦知道公公的脾氣,再不舍也隻能出逃,兒媳婦帶着孫女離開,王掌櫃成為孤家寡人,他想不明白這世道怎麼就不能讓人好好活着呢!

也正是這時,常四爺提着小筐進來,與之打招呼。他歲年過七十,可是腰闆還不太彎曲,依舊很硬朗,常四爺剛坐下,門口又進來一位,竟是秦二爺。當年三位都是氣宇軒昂,如今卻成了耄耋老人。

而經過半個世紀的亂世折騰,都變得一窮二白。秦二爺從二十多歲起,就主張實業救國開工廠,可好不容易開起來,沒幾年就被當權者奪了去。奪過去就奪過去,你好好把工廠開下去也行啊!可前兩天,秦二爺去天津看,發現工廠早就被拆了,他們把機器拆掉當廢品賣了,他的心都在滴血啊!


...

“你應當勸告大家,有錢就得吃喝嫖賭,胡作非為,可就是,千萬别做好事。告訴他們,秦某人七十多了,還剩下口氣的時候,才明白過這點道理,他是個天生來的笨蛋。”

秦二爺心裡苦,王掌櫃心裡也不好受,倒起苦水。

“ 自己跟秦二爺、常四爺不一樣,秦二爺财大業大,一輩子都想事業救國,常四爺一輩子不服軟,敢做敢當,專打抱不平。自己呢,做了一輩子順民,見誰都請安、作揖,隻盼着孩子有出息,凍不着餓不着,沒災沒病,為了讓茶館開下去,開公寓、添評書、添招待、人總得活着?他想盡了辦法,不過是為活着。沒幹過缺德的事兒,也沒幹過啥傷天害理的事?結果什麼娘娘、小劉麻子、沈處長偏不讓他活。”

“就那幫狗男女們,他們可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幹嘛就不準我吃窩窩頭啊!誰出的主意?”

“咱盼啊,盼啊,,就盼着誰都講理!”

“哎!”

“誰呀,也别欺負誰!”

然而在這個世道,能活着就不易,又怎麼能活好,常四爺的朋友松二爺性子軟,誰也不敢得罪,臨死前窮困潦倒,連棺材也買不起,他給操辦的。可到頭來,自己沒錢買棺材,隻能撿紙錢先預備着。

“我愛咱們的國呀!可誰愛我呀!”

“四爺,讓咱們祭奠祭奠咱們自己,您把那紙錢撒起來,算咱們仨那個老頭子的吧?”

“四角兒的跟夫...本家賞錢一百二十吊...”

“一百二十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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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完了錢,秦二爺和常四爺顫顫巍巍地離去,他們都很清楚,這一别,就是永别了。王掌櫃目送着兩人離開,仔細環視了一下茶館,将紙錢又撿起十幾張,望天上一撒為自己送行。

這天,裕泰茶館的王掌櫃。在後院裡上吊自殺。

這是謝添導演1982年上映的電影《茶館》,改變自老舍先生1956年創作的同名話劇,結構上後上分為三幕,每一幕寫一個對應的時代。

形象地說明舊中國滅亡,新中國誕生的必然性,反正我看的過程中一直在回顧高中學的曆史。現代文學家曹禺評價《茶館》是中國話劇史上的瑰寶;現代作家王蒙評價《茶館》是新中國成立以後最好的作品;現代戲劇理論家劉厚生評價《茶館》是半個世紀以來,中國話劇舞台上第一流作品中最前列幾個之一;不知名影視品影不敢妄評,隻能說很好的作品,最可悲可歎的人!

1956年3月29日,焦菊隐和夏淳導演首次将《茶館》帶到北京人藝的話劇舞台上,首演半個多世紀以來,已成為人藝的“看家戲”。謝添在拍電影版時請的也都是北京人藝的演員,而且飾演主要角色的都是當年人藝的台柱子。所以電影拍的有話劇腔,但看的人有滋有味啊,這些老藝術家,真的是把角色給演活了,反正我是看完電影以後,真的想有機會看看話劇。

《茶館》一共70多名人物,有名有姓50個,這些來自三教九流,每個都被寫得活靈活現,說實話,我是真好奇,老舍先生是咋寫出來的?然後我發現老舍在劇本雜志上發表過一篇文章。


...

答複有關《茶館》的幾個問題,用答複的方式說明了《茶館》是怎麼寫的?】

問 :為什麼要單單寫一個茶館呢?

老舍先生的回答是;茶館是三教九流會面之處,可以容納各色人物,一個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這出戲雖然隻有三幕,可是寫了50年來的變遷。

在這些變遷裡,沒法子躲開政治問題,可是,我不熟悉政治舞台上的高官人物。沒法子正面描寫他們的促進與促退,我也不是十分懂政治隻 認識一些小人物。

這人物是經常下茶館的,那麼我要是把他們集合到一個茶館裡,用他們的生活上的變遷,反映時代的變遷,我就側面的透露了一些政治消息了麼。

問 :您是怎麼安排這些小人物和劇情的?

老舍先生的回答是:人物多、年代長、不易找個中心故事。我采用了四個方法(一)主要人物自壯到老、貫穿全劇。這樣,故事雖然松散,中心人物有些着落,就不至于說來說去,離題太遠,不知所遠。

(二)次要人物父子相稱,由同一演員扮演,這是一種手法,不是在理論上有何根據?在生活中,兒子不必繼承父業,可是在舞台上,父子由同一人扮演。就容易使觀衆看出故事是連貫下來的。

(三)我設法是每個角色說他們自己的事,廚子要像廚子,說書的要像說書的,同時,把他們自己的事又要和時代結合起來。說書的先生抱怨生意不好,也順口說出“ 這年頭就是邪年頭,正經的玩藝兒都得連根爛。”“娘娘到!”

人物雖各說的,可是又能幫助反應時代,就各使觀衆既看見了各色的人。也順帶看見了一丁點兒那個時代的面貌,這樣的人物雖然也許隻是說了三五句話。可是的确 交代了他們的命運。

(四)無關緊要的人物一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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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請您談談您的語言吧!

老舍先生的回答是:這沒有多少可談的,我隻願指出:沒有生活、即沒有生活的語言。我有一些舊社會的生活經驗,我認識茶館裡的那些小人物,我知道他們做什麼?所以也知道他們說什麼,以此為基礎,我給這裡誇大一下,那裡潤色一下,人物的台詞即成為他們自己的,而又是我的。

唐鐵嘴說:“已斷了大煙,改抽白面了。大帝國的煙呐,是日本的白面兒,兩大強國伺候着我一個人,這福氣還小啊!”一個無恥的人,可以說這麼無恥的話,在情理中,同時,我叫他 說出那帝國主義是多麼狠毒。既我們的錢,還要我們的命!“ 你那嘴呀,比我的還花哨呢!” “ 我可不光靠耍嘴皮子,我心眼兒擺的正。”

王利發看似成了時代的赢家,其實不然,他隻是被時代拖拽着前行,同時也在默默忍受着被迫前行的無力與痛苦。無論盛世還是亂世,他都不得不承受着别人的剝削與敲詐。在生意慘淡艱難經營時要“孝敬”點茶錢給巡警以謀求平安;為保生意而不得不給特務宋恩子送上一點“意思”。

他同情弱小,明白“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同時又是自私的,别人剝削他,他轉而也在剝削别人。他既不漲工人工錢,也不願請人。面對妻子招攬命運的悲慘的康順子一家為茶館幹活,隻提供飯錢不給工資,他想到的隻是“ 一添就是兩張嘴。”

王利發代表了千千萬萬的底層百姓,受盡生活的折磨,小心翼翼,兢兢業業,隻為能在時代中獲得一席生存之地。

秦二爺在最後一幕說過:

“你可以跟喝茶的人們當個笑話談談,你說呀:當初有那麼一個不知好歹的秦某人,愛辦實業。辦了幾十年,臨完他隻由工廠的土堆裡撿回來這麼點小東西!你應當勸告大家,有錢哪,就該吃喝嫖賭,胡作非為,可千萬别幹好事!告訴他們哪,秦某人七十多歲了才明白這點大道理!他是天生來的笨蛋!”

聽完這段話,我覺得關于人生的道理講盡了。

要知道,有的人,僅僅活着就拼盡全力。

...

我愛咱的國,可誰愛我啊!——常四爺

多年後老舍先生投湖之前,心中是否回蕩的這句話呢?

還有最後那場戲,于是之老人建議改成三個老頭話滄桑,撒紙錢,上吊。這樣一來比起原著,更加烘托了悲劇的氛圍。尤其是常四爺那嗓子“我愛咱的國,可誰愛我啊!”,直擊中國整個曆史時代。想想之後的文革.......

正是這些細節,這些人,這些話,構成了茶館的偉大。可以說,茶館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第一劇,也是中國戲劇在國外演出所收獲評價最高的劇。

直至今日,常四爺那句話依然聲猶在耳。

在這個時代,一粒灰就能壓垮一個人,我們艱難生存、負重前行的意義是什麼?


...

有人說是為了父母,有人說為了孩子,有人說為了金錢,有人說為了名利。

但我想,活着本身就是意義。我們每個人都是帶着偶然性地降臨到這個世界,但都将必然走向同一個結局。生命賦予我們的意義,不在于我們能擁有什麼,創造什麼,而在于我們能夠忍受生活給予我們的痛苦與幸福、平庸與孤獨,并依舊不屈不撓地活下去。

三毛說:“我們還年輕,長長的人生可以受一點風浪。”就這樣熱切地活着吧,去忍受也是體會生活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