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恩裡克·達維(Enrique Dawi)執導,于1985年4月4日上映的《再見,羅伯特》是阿根廷第一部公開講述兩個男人間浪漫故事的院線電影。在兩位彼時正大受歡迎的本土男演員卡洛斯·卡爾沃(Carlos Calvo)和維克多·拉普拉斯(Víctor Laplace)的加盟主演下,這部以浪漫的神經質為主基調的商業喜劇片以一副诙諧而不失深度的姿态大膽探索了性少數群體之間這種至關重要卻不為世俗社會所接納的禁忌情感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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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上世紀阿根廷電影向成熟表達過渡的衆多正面證明之一,這部帶有喜劇節奏的小成本電影選擇了這樣一個尚未被公衆所觸及的戲劇主題,即性少數群體本身的内疚與羞恥、群體内部的互助與博弈以及外部的打壓與敵意。而以維克多·拉普拉斯為首的演出班底也為這部剪輯别出心裁、攝影精緻的小電影增添了人物鮮明生動的又一項優勢,為阿根廷藝術電影的振興指出了另一個非常積極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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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再見,羅伯特》在電影街舉辦首映活動時,這部橫空出世的電影一下子引發了一場很大的轟動,它幾乎吸引了所有當時認為同性戀不是罪的人。随後,繁榮的買票群體将其演變為一個巨大的成功。許多影評人将其評價為一部“破碎而甜蜜”的、“相當戲劇性”的、“超前于時代”的喜劇電影。而時間證明了,他們是對的。盡管《再見,羅伯特》并未取得成功而廣泛的國際發行,但因為這是第一個“以同性戀為主題”的阿根廷電影,它注定将頻頻在西語影視領域中被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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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時隔數十年後,“再見,羅伯特。”也仍是拉美地區性少數群體的必修語錄之一,甚至會成為一些知名偶像離世時的訃告标題。

在漫長且令人窒息的保守右翼軍事獨裁統治時期,官僚政府封鎖與審查着各類藝術探讨和新聞媒體。因此上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裡那些轟轟烈烈的女權運動和酷兒解放風雲在進入公衆視野之前就已被徹底清刷。但阿根廷的天空并非總是烏雲環繞:在20世紀70年代初一段短暫的民主政府時期,于1974年上映的诙諧喜劇《休戰協定》(1975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還是出現了阿根廷影史中的第一個非刻闆印象并公開出櫃的同性戀角色——盡管這個配角并不被外界所充分理解,但在電影中,他在最後被作為主角的父親所接納。巧合的是,作為《休戰協定》第三位主演的女電影人安娜·瑪麗亞·皮基奧(Ana María Picchio)将在十一年後帶着更為精進的演繹技巧加入《再見,羅伯特》劇組,以第三主演的身份飾演毛躁潑辣但質樸純良的同妻瑪爾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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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瑪爾塔正在質問羅伯特的性取向。

事實上,當理清楚電影裡被人為打亂的時間線時,我們就會發現劇情其實很簡單:中年白領羅伯特(卡洛斯·卡爾沃 飾)與妻子瑪爾塔吵架分居後,在意外之下與出櫃作家馬塞洛(維克多·拉普拉斯 飾)成為了同居室友。無話不談的他們在一個宿醉的午夜發生了性關系。令他愉悅而痛苦的是,他顯然早已與馬塞洛墜入愛河……從那時起,正如劇本大綱所寫的那樣“他必須學會面對他人的目光”,更加準确的說是“羅伯特必須直面自己内心的感受”,即同性戀内疚心理。(這需要結合數世紀以來以基督教為主的各式教會統治體系對性少數群體誅心式的長久驅逐與鎮壓,這彌而不散的曆史遺毒誘發并脅迫着許多受害者們内心深處的自毀傾向。這也是為何驕傲活動對西方性少數群體如此重要的緣故。受限篇幅,此處不過多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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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為了勾勒好這種被矛盾與壓抑裹挾着的擰巴心态,電影開篇的叙事就相當狡猾而淩亂——開幕便是酒醒後的羅伯特,他的身旁是熟睡的馬塞洛在告訴觀衆們他們就是“一對小兩口”,很顯然,這是一個插叙。随後一首悠揚悅耳的主題曲後,畫面跟随羅伯特一起來到一家酒吧。在一陣陰森刺耳的背景音樂下,羅伯特的迷幻人生二重奏響起了。這無疑是一種強調,每當羅伯特對馬塞洛的愛意與欲望被進一步激發與強化時,類似的音樂便會出現;與之伴随的一位又一位試圖通過指責與羞辱将他拉回“正軌”的親人與故友,從死去的父母、多年未見的神父、鄰居大哥,甚至是在酒吧出現的好友路易斯托——事實上,他們早已脫離羅伯特實際的生活軌迹,但這些人仍然會時不時的“出現”,漠視羅伯特的勇敢與痛苦,嘲笑、毆打乃至哀嚎着羅伯特的“新生”。即使是這樣,他仍與多年未見的“好友”談起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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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鏡頭轉向台球室時,這個故事才在一通障眼法後迎來真正的時間起點:離家出走的羅伯特與同事讨論自己的落腳點……作為一部混雜了大量幻想場景的叙事作品,恩裡克·達維刻意模糊了現實與虛幻的邊界線,因此整部電影裡觀衆們都能切身感受到主角羅伯特的精神世界正在逐漸崩壞。為了緩解心靈的不安,他決定獨自生活一段時間,并與心理學家開始了矯正治療。然而心理學家開明的前衛思想卻進一步加劇了其内核的崩塌危機,以至于徹底崩潰的他因在午夜時分半裸漫步街道而被警察逮捕。當警員告訴他隻能打一個電話時,精神恍惚的羅伯特打給他所愛的人——馬塞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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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事的結尾,沒有人知道羅伯特最終何去何從;觀衆們隻知道,不管是馬塞洛,還是瑪爾塔,他們都在等羅伯特的“回家”……

用當今視角來審判,我們會留意到電影的環境與人物設置似乎“過于理想且天真”了;而且作為一個愛情故事,這片子甚至低調得連男主角們之間的一場吻戲都沒有,一個态度不明的開放式結局讓這出生活喜劇變得有些悲涼。但在1985年,在阿方辛成為阿根廷第一任民選總統的第二年,那些以前不準談論的話題被頻頻涉及。即使是同性戀,這樣一個“糟糕”且“禁忌”的“低俗話題”也逐漸被人們所重視。這就是為什麼《再見,羅伯特》即使談不上偉大的作品,但它仍是許多阿根廷影人心中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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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境遷,當年近八旬的行業常青樹維克多·拉普拉斯被問及這部作品時,身為異性戀的他仍舊感慨萬千:“我還記得首映時有一個同性戀男孩走近我,對我說:“非常感謝他們為我們所做的一切。”無論如何,他們都在稱贊我們。是的,我至今都記得這些。這就是電影的價值所在,不是嗎?電影讓我們有夢想和幻想,也給我們留下了勇氣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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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部電影裡,維克多飾演的作家馬塞洛是一個崇拜“精緻”與“寬容”的真正紳士,他喜愛古典音樂,寫着不被出版社看好的藝術小說。但他的拉拉朋友卻始終力挺他,甚至想與之結婚——“因為在他的故事純淨得容不下一絲炮火”。當被問及如今最想修改角色哪一特征時,維克多評論道:“我認為,馬塞洛不應該穿酒紅色的長袍(這是當時的典型中年小資男同裝扮)。而且,正如我所說的,親密接觸确實是太少了。我們當時隻是盡自己所能:一些小眼神,把手放在對方胸前,一些擁抱來展現這段關系的正在萌芽與壯大。電影非常好,我還記得安娜·瑪麗亞·皮奇奧飾演的瑪爾塔去拜訪馬塞洛時的非凡場面。在那裡,她即興發揮地打碎了一個杯子。劇本裡沒有這樣寫,但她的巧思扭轉了後面的幾場戲。她為電影增添了太多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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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瑪麗亞·皮奇奧無愧為阿根廷電影行業的卓越代表之一,這段“原配本想大戰男小三結果姐妹雙雙把茶飲”的小劇場堪稱電影的名場面。

“無論如何,我認為《再見,羅伯特》是一部美麗的電影,一部關于愛、友誼和忠誠的電影。”維克多最後深情地評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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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旨在發掘全球各區域寶藏影像的【彩雲自譯】欄目在曆時一周的聽譯、調軸與反複校對後,正式完工《再見,羅伯特》的收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