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勤勤的雨中嘶吼,台詞設計和動作設計很有意思。微微的過火,微微超出了“苔花”這個女人在電影裡可以占有的特征,感覺像是整個人身上起了一層毛邊。那瞬間她像非常多人,像眼妝暈開的羅琦、電影裡的愉悅犯、動漫中唯我獨尊的那種角色,唯獨不像一個傷心受騙的母親。這種“超過”隐秘地改變了觀衆對她的期待。如果說原來我們期待一個騙局碎裂、回歸正常生活的結局,這下卻不得不認為我們将看到她在隕落之前大鬧一場。因為從那一刻起,導演就失去了把她設計成“對自己的處境毫無認知的角色”這條捷徑,因為她并不是脫力地坐在受騙者的椅子上,而是以一種悅納刑罰的姿态,這讓她變得很獨特,和以往見到的這類題材中的主角區别開來。我的興趣被調到非常高的程度,卻想起這部電影的評分是6開頭,不禁非常疑惑。

看到最後十分鐘,我明白了。這大概足夠展現文學轉影像的困難,雖然不知道導演拍的時候有沒有整段散文來參照,但我已經能想象這段讓格非之類的作家來寫大概會是什麼樣(那個老虎的出現,又變成了多和田葉子式的),總之在電影裡呈現出來十分怪異,就像雙雪濤的《光明堂》裡掉河的那一段,拍出來應該也很困難吧。吳磊的念白有些尴尬,以及,最後看來是想表現動物般的母性本能的回歸,我第一反應是“這簡直是素食者的反面,人家都變成樹了你非要讓她回來”,第二反應是好惡……

從thematic的角度來說,我還是十分抗拒“回歸質樸”的結局,或者說抗拒“草木人間”的題意。片裡的人名各自含有一種植物,苔花微小,蓮出淤泥而不染,而家庭裡始終缺位的父親則是山,由此已經能感受到創作者對角色的理解,還有對使用自然元素的追求。但自然為什麼就這麼重要呢?

我挺享受那些美麗的紀錄片鏡頭,比如磨碎茶葉、湖上泛舟,是因為這些對于在城市生活的、占盡便宜的觀影者“我”是新鮮而異樣的。我渴望能看到更多,也能從中得到治愈。甚至站在吳磊的角度,我都能理解他對自然的看重。因為他是大學生,有一套城市人的知識框架,反過來看“回鄉”确實是件重要且浪漫的事。但從苔花的心理出發,這個說出“我花錢買高興,行不行”的女人,她真正相信每個人都是一棵樹嗎?族人,鄉土和植物的救贖意義體現在哪?為什麼要被那種東西喚醒。

這些,與其說導演不會拍懶得拍,不如說他是默認我們每個人都清楚/喜歡這個調調影片的觀衆都是他的同類,所以故意沒解釋。所以,即使電影名選了草木,但其實拍的是另一種荷爾蒙人生;主題動作也不是尋找,而是尋找失敗的頹然回歸。然而可能是我過度代入苔花了,隻覺得,明明已經吼出了真心話,并不需要迷途知返,也不需要經過了神話處理的大自然來治好我的瘋症。就算要治,症結也并不在自然—城市這個二元對立裡,也和陳建斌毫無關系。

最後想誇一下workshop的片段。向下倒的信任訓練,還有催眠練習,這段算是我在内地影院看到比較有趣的了。演員們的演技都非常好,梁龍演這個簡直渾然天成。蔣勤勤得獎是OK的,她好美,眼睛和氣質都好美。我的确不喜歡電影的尾聲部分,它本身的詭異并不難忍,我介意的是它和我喜歡的雨中嘶吼部分的沖突,顯得後者很贅餘。但是,比起無聊和可預測的調度,我還是覺得做些新嘗試挺好的,得一些6分挺好的,又不會死。禅一下,試試也不錯,大不了下次不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