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記下一些想法,不太能成文。湊合着貼出來吧。

1. 朗與表現主義:若即若離

作為19世紀末連載小說的發展,連續劇電影的形式在10年代裡就已經無比流行,由Louis Feuillade們發展到了非常完備、又精彩又賣座的水平。邪惡勢力的巨大魅力、催眠與控制、神秘主義……這些主題在當時也完全不新鮮,是《卡裡加裡博士的小屋》開啟的表現主義電影中最常見的元素。而朗的這部片整體上固然可以歸作表現主義作品,有個别地方的光影運用也的确有濃厚的表現主義色彩(比如第二部分一開始光線透過監獄鐵窗映在舞女卡羅紮背後的畫面),但如果和兩年前的《卡裡加裡博士的小屋》或者同時的《諾斯費拉圖》相比,本片作為表現主義其實在手法上并不典型:并沒有太多巨大的陰影在牆上移動、彌漫的霧氣中人影浮動的場景,使用疊影也沒有特别頻繁和誇張(使用的地方當然還是很精彩的)。朗對表現主義的态度完全通過片中的一段對話展示出來:“表現主義是個遊戲。如今一切都是遊戲。”他不局限于某個風格某個門類,而是調用了從布景到剪輯從鏡頭運動等所有手段,把這部長達近5個小時的片子做到了近乎完美。

2、朗與現代性:城市、先鋒藝術的布景

與茂瑙對比将會非常有意思。茂瑙的興趣似乎在鄉村在自然,城市則是毀壞鄉村代表的傳統美德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能感到茂瑙在表現鄉村、表現遙遠的森林古堡時的熱情,而他在表現城市時大都隻停留在城市生活的浮華或城市建築的壓迫感上。但朗則完全不同:朗鏡頭下的城市當然也是每個角落都充斥着罪惡,但他的興趣正在這裡,在這些陰森的小道、地下賭場、下水道構成的罪惡網絡裡。這部片裡展現的柏林城市風貌徹底是現代的:弧光燈下的街道、汽車與馬車并行穿過有軌電車的天橋……朗對現代性的展現還體現在室内裝潢上:無論是新開的地下賭場還是伯爵家裡先鋒藝術/原始藝術作品的擺設,布置之用心都讓人驚歎。從地下賭場以及伯爵家裡的布景中,我們甚至能看到一點《大都會》裡的未來主義布景的影子。

從主題上說,無論是《諾斯費拉圖》還是《浮士德》,茂瑙都在用傳說故事來講述善惡之争的永恒議題。而朗同樣在表現善惡對決,但他的這部片則是一幅徹底的、完整的時代圖景。

3、時代寫照

本片主角馬布斯博士自然可以被解讀為是後來納粹主義乃至希特勒的最初原型,但朗對時代的敏感認知遠不隻集中在這一個人物上。片中的各個配角幾乎代表了魏瑪時期社會各個層面的風貌:舊貴族窮得隻剩錢,僅剩的活動除了在股市揮金如土就是在遍布城市的地下賭場裡醉生夢死;過氣的伯爵沉溺于先鋒藝術冷落了感到無聊的伯爵夫人,而後者早已對世界對生活徹底冷感,一心尋求新的刺激;底層民衆沉浸于酗酒甚至毒品,隻需幾個煽動者振臂高呼就可以形成騷亂;被社會遺忘的殘疾人們遭到囚禁,賣苦力暗無天日……在這樣的混亂而又冷漠的社會中,一個代表“權力意志”的馬布斯博士橫空出世,它所擁有着巨大的控制力所向披靡……朗在後來很晚意識到納粹的威脅和罪惡,而20年代初他顯然并沒有對此有充分的預期。能感到他在将馬布斯塑造為十惡不赦的人物的同時,也對這位惡人同時代的社會充滿絕望。在朗的語言裡,這種對混亂與冷漠的社會的鄙夷、對權力意志的崇拜幾乎是人與生俱來、不可抗拒的。片中有馬布斯裝扮成猶太商販在街上兜售項鍊的場景,也能展現出朗在當時也并沒有脫離整個社會的反猶氛圍。

(不知道放在哪一段裡)、其他一些比照

可以與Louis Feuillade的《吸血鬼》等法國的犯罪、懸疑連續劇做對比。同樣是讓人着迷的惡勢力,Feuillade的劇中Musidora扮演的女歹徒身着黑色緊身衣飛檐走壁無所不能,《吸血鬼》強調的是動作,是犯罪團夥和警方之間的鬥志鬥勇;而在朗以及德國表現主義的作品中,正邪交鋒則完全是心理戰乃至精神分析層面的戰鬥。《吸血鬼》的标題之下,Feuillade其實并未安插任何超自然情節,少有神秘主義色彩;而《玩家馬布斯博士》則是徹底的神秘主的産物,馬布斯控制人心的能力究竟來自于新興的精神分析還是某種遠古的密宗似乎都并不重要——他掌握着權力意志,因而就能讓人臣服。從這個側面可以看出魏瑪社會的病重,可能是同時期法國人無法感知到的。

其他的兩個比照:馬布斯博士在幾個場景中伸出雙手抓向空中的姿态(比如第一部分結尾出對着剛劫來還在沉睡中的伯爵夫人伸出的手爪)完完全全就是諾斯費拉圖的姿勢;結尾處他和同夥躲在老巢負隅頑抗、檢察官調用大軍真槍實彈進攻的槍戰場景,似乎是32年Howard Hawks版的《疤面人》結尾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