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枨不戒

說起小三,大家想到的是妖娆妩媚的烈焰紅唇,是茶言茶語的嬌嗲,小三作為一種社會文化與欲望人性的産物幾乎已經被釘死在恥辱柱上,一方面承擔了男性的凝視和幻想,一方面又承受了女性的敵視和羞辱。但是在《毒舌律師》中卻呈現出一個不一樣的小三,這個被玩弄被誣陷被損害的角色,将出軌從情愛欲望中剝離,将這個倫理問題的階級本質暴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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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從大律師林涼水複出後的第一個案件展開,七歲女童在家中被暴力導緻重傷昏迷,證據全部指向母親曾潔兒。曾潔兒曾是名模,退隐後當了單親媽媽,獨自撫養身患殘疾的女兒。在林涼水就案件第一次詢問曾潔兒孩子爸爸的時候,曾潔兒說早就分手了,案發期間家裡隻有母女兩人。電影裡的曾潔兒面容憔悴,衣着樸素,看不出曾經叱咤香江的風光模樣,和任何一個已婚婦女一樣,唯一不一樣的是她會在午夜借酒澆愁,以緻女兒沒人照看發生意外。原本一個簡單的虐童案,卻因為孩子的去世變得複雜起來,随着深入調查,各方人馬幹涉其中,面對可能升級的刑期,曾潔兒終于吐露秘密,孩子爸爸當晚也來過。此刻她的身份來了一個大反轉,從一個清白的單親媽媽變成立身不正的情人小三,因為她的男友是個有夫之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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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曾潔兒的恍惚慌張不同,鐘京頤出場是完美的,體面的職業,得體的衣着打扮,能稱得上一聲“斯文敗類”的俊俏長相。但看他的儀表長相,怎麼也想不出他竟然是個贅婿,而這贅婿還敢在外面偷吃。鐘京頤因為入贅鐘家,成功跻身入上流社會,成為體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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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念華作為鐘家大小姐,五官濃豔,精緻優雅,還有強大的家世背景,鐘京頤卻毫不知足,十年婚姻,他出軌了八年,瞞着她養出來一個七歲的的私生女。鐘京頤和曾潔兒身為孩子的父母,在意外出現後,兩者的遭遇完全相反,曾潔兒受到指控,受到大衆的懷疑,坐在被告席上面對大衆的裁決,鐘京頤卻隐藏在夜色中,坐在舒适熟悉的辦公室裡,接受林涼水小心翼翼的維護和示好。曾潔兒被判有罪,面臨十七年的刑罰,鐘京頤高高在上坐在證人席上,哪怕醜聞暴露,卻并沒影響到他的生活。

如果不是孩子回光返照時的手語說出“媽媽從不打我”的真相,沒有人會相信曾潔兒的清白。林涼水因為相信了鐘京頤的體面身份,以及這個身份帶來的專業和信譽,才使得證詞被歪曲,在法庭上一敗塗地。曾潔兒的蒙冤,也是因為她的身份,一個窮人家的女兒,一個沒文化的模特,一個靠美色吃飯的女人,一個插足别人婚姻的小三,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她都沒有任何信譽度,很難激發出大衆的同情和理解。林涼水一開始沒有放在眼裡的小案子,卻成了扭轉他人生觀的拐點,這不是兩個女人之間大婆小三的鬥争,也不是一個出軌男和一個背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而是兩個階層的碰撞,兩個完全相反的群體之間的利益沖突。

曾潔兒為什麼會當小三?因為她沒錢,沒人脈,沒文化,隻有最原始的身體本錢,而這身體本錢也會随着時間流逝而折損,所以她選擇在美色消逝前上岸。鐘京頤不僅給了她金錢,還給了她一個虛假的人生——她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在那個花園洋房裡,一家三口的照片擺滿了櫃子,看起來是那麼幸福那麼美好。為了這點偷來的甜美,她願意自欺欺人,願意未婚生女,願意帶着孩子等待男人的偶然到來,願意靠借酒消愁打發每個孤枕難眠的長夜。曾潔兒對于鐘京頤來說,不過是一個美麗柔順的金絲雀,一旦她不聽話了,年老色衰了,等待她的隻會是無情的抛棄。曾潔兒能清醒地意識到做模特做不到老,卻看不清做情婦也可能做不到老,因為愛情,或是說感情給這個剝削關系蒙上了一層面紗,将其中的殘酷掩蓋了,放大了她心中的僥幸,直到這層溫情的假象被孩子的意外死亡撕破。

一個女人一夜之間,失去了女兒,還被當作殺女兇手,她的家庭和人生完全被摧毀,她從肉體到精神上完全被鐘京頤掌握,任他拿捏玩弄,直到榨幹了身上的最後一滴殘餘價值,然後被丢棄到監獄。她和鐘京頤的關系,有愛嗎?有情的成分嗎?這不是你情我願的戀愛,也不能用一句錢色交易來掩蓋,這隻是一場高階層男人對低階層美貌女人的剝削,是赤裸裸的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利用,是上流階層對草根階層的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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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涼水的搭檔方家軍想要轉行做監證,林涼水對她潑冷水:你爸爸是哪位?你媽媽是哪位?家裡沒有背景,根本就進不去上流社會的圈子,你一個草根出生的律師,根本沒人帶你玩。鐘家的律師董衛國在法庭上大放厥詞:并不是人人生來就平等。階級像空氣一樣随處存在,像空氣一樣隐匿自然,普通人根本沒有獲得進場的機會,對它看不見摸不着,可是一旦你觸碰到它,就會被碰得粉身碎骨。

曾潔兒想要錢,想要家,委身給鐘京頤做情婦,可是她的女兒還比不上鐘家的一條狗。鐘念華為了去世的愛犬傷心,設立基金懷念,面對丈夫的私生女,卻能毫不留情把七歲的小孩打成重傷。鐘京頤為了鐘家的臉面,不惜讓雙手染血,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為了掩蓋真相,保全自己和妻子,他能夠睜眼說假話,将無辜的情婦送進監獄。為了赢得案子,鐘家将林涼水困住48小時,企圖讓他錯過開庭時間;法庭的觀衆席上,除了林涼水的朋友,剩下的全是鐘家請來的律師,當着法官面都敢給鐘京頤提示。

鐘京頤的地位其實并不高,他隻是鐘家的贅婿,所有一切榮光都來自妻子鐘念華的施舍。可就是這麼一條上流社會的狗,冰山上露出來的一個角,就能在香江橫行無阻,能夠玩弄國際名模的人生,能夠決定一個無辜孩子的生死,能夠毀掉一個大律師的職業生涯,那冰山底下的巨大陰影,電影裡沒有展現出來的那些人,他們又能做到什麼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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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潔兒隻是電影中的配角,主角是毒舌的林涼水,這個人到中年看透世情的疲倦男人,雖然圓滑功利,但熱血未涼,當他發現由于自己的疏忽天真導緻曾潔兒蒙受冤屈後,他頂着整個鐘家的壓力虎口拔牙,為曾潔兒讨回了公道。他是整部電影的中心,是正義和良心的象征,是電影的高潮和眼淚。可我的眼睛卻始終被曾潔兒所吸引:出場時頹廢懵懂的單親媽媽形象,坐了兩年牢後世故滄桑的混混形象;鐘念華探監挑釁時的隐忍悲恸;鐘京頤殺女行為曝光時的撕心裂肺……兩個小時的時長将這個女人被壓榨被迫害的半生血淋淋地展現出來,觸目驚心,除了悲和痛,你很難想象其他東西,更無法站在道德高地上對她進行譴責。

是什麼讓曾潔兒走上靠男人的道路?是什麼讓方家軍不能獨立負責案子?是什麼讓林涼水十年升不了職?如果有的選,誰願意出賣青春?誰願意當萬年老二?誰願意阿谀奉承捧臭腳?電影講的很深,拍的很淺,用一個大婆丈夫合謀殺死私生女嫁禍小三的小案子來撬動心照不宣的遊戲規則,用幾個草根小人物的熱血來控訴整個社會的失責。字字是血,字字是淚,字字是人性和金錢的碰撞。

“有些人以為有幾個臭錢,就可以把我們當猴子耍!”林涼水在法庭上嘶吼,他悲憤的不隻是曾潔兒的遭遇,悲憤的是法律被羞辱,人的良知和尊嚴被踐踏,當那些心照不宣的遊戲規則成為主流後,就不再有公平,不再有道義,隻有強食弱肉的叢林法則。那不是我們能夠生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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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林涼水方家軍太子代表了正義,鐘念華鐘京頤為首的鐘家代表了權勢之惡,而控方律師金遠山代表的是正義和邪惡之間的理性規則。這個人物的轉變過程正是整部電影情感和邏輯的脈絡。

從一開始對林涼水投機取巧行為的厭惡,極力維持程序正義,到被林涼水和曾潔兒打動,主動抛棄他所堅持的程序正義,拒絕鐘家的拉攏示好,在法庭上為曾潔兒仗義執言,徹底倒向林涼水一方。金遠山代表的規則,其實是人世間的樸素道德觀——良心。

“人在做,天在看”,“我不做,我怕等天來收”,抛棄小三的身份,抛棄鐘家的利益,抛棄花哨的法律詞彙,那是一個人最原始,最本能的是非對錯,是道德的底線。萬幸,在電影裡,林涼水和曾潔兒赢了,可一個四處碰壁頭破血流,一個失去孩子失去了兩年自由,這樣的慘勝怎能值得慶祝?在這個窮人都是居心叵測的壞人,窮人不配成為電視劇主角的年代,在這個女人粘上小三名号就被千夫所指的年代,我們也許需要撕開表象,看看真正的利益導向了哪裡?被侮辱被損害的到底是誰?而又是誰把良心扭曲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