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幾天還是想聊聊涉海。我覺得這部片子出于種種原因确實有表達上的不準确。于是關于作為個體的人和家庭關系中的人的人性把控,或是那種極緻的羁絆與自毀,兩者好像絞在一起了,反而都不突出。

1. 不是沒有無條件的愛,是沒有愛,取消愛

但是基于導演本人關注的那個命題的敏感度,又踩中了東亞小寶貝們非常關心的命題。畢竟我們都被10年寒窗訓練到特别擅長揣摩出題人的意圖。隻要你給我任何一個暗示,就算你沒有做到你最優秀最恰當的表達,我也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從這個角度講,涉海雖然有很多讓人非常不适的地方,但是讨論空間确實留的很足。

《涉海》聊的,這都不是有沒有無條件的愛了,而是有沒有愛。

其實我也覺得是沒有的,公允地說,有沒有那種放之四海而皆準能滿足每個人的愛,我覺得沒有。隻有每個人不同的需要。

剩下的一切,都是愛的cospaly,愛的扮演。

你一定要給動物本能的生命沖動加上一個形而上的诠釋,又找不到合理的诠釋方式,隻能放進愛這個大框框裡。

2. 叛逆少年打砸搶燒,叛逆少女賣淫援交

黃渤周迅這對的關系,就像娜娜和苗苗的關系,都是相愛相殺,但是愛全都建立在性的相互攻擊的基礎上。

娜娜那對也隻是瘋狂做/愛之後喜歡上的。

大家都知道老夫老妻認識久了太熟悉了太親密了就會喪失性欲。這是因為性沖動裡本身就蘊含着攻擊性的本能。

叛逆少年打砸搶燒,叛逆少女賣淫援交。

每個人都在搞情感投射,但是不知道為啥,女的行為就是自殺,男的就是殺人。周迅也開車跳海,娜娜也自殺,但是苗苗就是傷人,老金也是想殺人。

每個人都在情感投射,但是隻有女人不想活了。

這是因為女生的攻擊性在社會馴化裡被打掉了。她沒法攻擊别人,隻能把身體作為唯一的出口。

那要麼就做愛,要麼就自毀。

(其實還有第三條路就是運動哈,各位絕望女孩求求你們試試運動,親測有用。可惜國内基本不怎麼拍運動積極陽光肌肉女)

這裡面有一些現實的邏輯,但我實在是不想再看女演員被強奸的戲了求求了,讓她們殺人好嗎?女人殺人其實比性更刺激。

3. 人人都在cos愛,人無法想象自己沒有見過的愛

我有個朋友是個毫不矯情的健全人,他看完之後說:

“娜娜一直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這個COS的概念用得很神奇,别人cos是做别人,她cos是cos她自己。

”苗苗打斷自己的牙,她覺得他好愛她,包括那個店長也是,她也覺得他好愛她。

“總結一句就是,她一直都在,他們好愛我,隻要一點點沒有曾經的那種感覺,那就是不愛了。

擦,他說完這句話,我感覺我自己都被創飛了,因為以前我就是這種人。我隻記錄最高點,而且用最高點去要求日常。這是因為我的日常是空洞的、匮乏的,我沒法獨處,我感到不安全。最高點确實很爽,但是從最高點滑落到日常的過程很絕望。低自尊且沒有自我的人就是這樣的,他們隻能依靠外物來确認自身。而且特别喜歡提愛不愛的。

每個人都在cos愛,都在cos自己從大衆傳媒流行文化等非真實的人際關系中學來的愛。

我們去學這種愛,跟普通人大冬天還要學博主穿搭一樣荒謬,最後凍不凍隻有自己知道。

當我們說“沒有人愛我”,我們的意思并不是沒有人愛我,而是“沒有人依照我想要的方式愛我”。

沒有人敢做自己,所以他們不會作為自己獲得那個完整的愛意。

可是老天爺,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你自己都不知道,讓别人去猜?你希望天下落下來一個人在你不說的情況下滿足你所有的需求?你不如去玩俄羅斯輪盤。你是信這種文藝工作者創造出來的東西還是信秦始皇明天重生?

4. 從上往下看,大家都是大傻逼。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傻逼

我覺得,電影的叙事如果更加冷靜克制,沒有這麼多正誤引導的價值觀判斷,可能會更好看一些。

為了不被删帖就先不談顯而易見的女性主義了,但是在人文關懷上,成片修改之後好像也差點意思。

這種把身體當出口的狀态,确實并不隻是日本文化中才有的絕望。隻是無論中日,更多的人都是在沉默中身還在,心已死。

所以我覺得假如真的有審查的問題,也許就在于,審查加上了道德判斷,所以在故事中,有了一個顯然的“對”。

但是,在實際的我們生存的世界中,連這種“對”也是不存在的。就像那不存在的愛一樣。

而且這樣一來,黃渤飾演的老金也不應該是主視角人物,應該有一個更高的叙事者,或者多個視角打散,總之應該有一個更高的意志看着這一切發生,看着他們都像傻子一樣奔忙,去追尋一個不存在的聖杯、一個寶藏、找不到的金羊毛。

最後的翻轉則不應該是反轉,而是理所應當。不然這事情反倒像是為了老金而講了。

其實我覺得曹保平導演之前的電影都是存在這種從上往下凝視一切的“最高意志”的。這次可能是調整太多,實在保不住了。

拜托,曹保平拍個片告訴大家“父母是孩子的安全島”?就為了這點事呀,我真的不信。

我們為了這個幻影付出了那麼多,最後什麼也沒有得到,連我們聲稱愛着的人,也沒有感受到愛。

全片讓我最有感覺的就是娜女士說愛不存在這回事。這種極緻變态奇情肯定是平靜着講出來更有力量。

如果人是憤怒的,就會感覺他已經得到釋放了,因為你還沒有絕望,你還有能力憤怒地追問!

我愛你,我好想你,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這種近乎絕望的需求,并不是戀愛腦什麼的,而是對自我存在的否認,迫切地需要另一個人的折射來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愛你!

這個人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人,唯獨别是我自己啦。

父母子女關系和戀情,隻不過是一個保護關系的殼,但是這個殼下面,其實和所有陌生人之間一樣空洞。

沒有人得到他們想要的。沒有人獲得一個确切的愛的共鳴,連我目睹的那些看似幸福的愛侶,其中實際上也都千瘡百孔。

有人說我們太迷戀愛這個概念,可是最初,到底是誰把這個概念塞給了我們,又非要我們在配不上它的人——連同我們自己——身上去使用他?為了不使完美理念降維,人隻能以自毀的形式去追逐它。

回溯愛這個詞的起源,本身就是對宗教的替代和對規則的反叛,是當我們沒辦法大大方方地說出“我想要”時,必須代之以“我想愛”。

所以越是從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人,越有餘力去愛。

一個綜合的、神性的、超越的、非功利的詞彙,一個幫助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一攬子總結的詞彙。

那在我們生活的現實中,當然是沒辦法得到的。假如隻有愛和死這兩種選項,那就隻能去死了。

5. 承認你隻愛自己,有這麼難嗎?

看了比較早的一場點映。當時映後的時候就特别想問,導演,你真的覺得愛不存在嗎?

不論喜不喜歡,關注就是關心。我會平等地嫉妒一些按照社會規訓本應該已經知天命但是依然在保持追問的人。

一個常常感到人生無意義的人,一般來說說就是因為他太需要意義了。一個厭女又渴女的人需要女,一個天天高喊厭男的人需要男。

所以當你說某物不存在,并不是你相信它不存在,是你真的很需要它。

當你說愛不存在,我們知道,你真的很需要愛。

最近我常常接到一些奇怪的臆想症私信,和正常的分享或者求助還不一樣,這些私信就跟娜娜的日記文風差不多的。

有的男的沒見過面但是覺得我特别喜歡他,每一條都是為他發的,錄視頻扇自己耳光;

有的女的覺得我和她喜歡了同一個男的,寫好幾屏小作文,不分段,給我各個平台換小号發私信。

如果是在過去,我應該會問兩句,但是現在,我真的是疲憊到完全不感興趣。

這不是在寫作,這是在拉屎。沉溺在自己拉的屎裡面無法自拔,還要捧出來給别人看。

我一方面覺得這種獨角戲行為傻逼,内容質量差,一方面又羨慕,有人還呆在這個自我沉迷惡心别人的階段裡。

今年人生發生了一個很重要的變化,就是我不願意再扮演弱者了。

相應地,我在經曆一個對生活中的戲劇性和好奇心的消失。我不再愛痛苦了。總體上,這是好事,因為意識的聚光燈終于不是照在我自己身上,而是照在我眼前空白的稿紙上面。當然這主要是因為某些方面打通光了,沒有新的樂趣了。

我不再是無助的人物,我創造别的生命。

以前一旦有墜入愛河的症狀,我就會立刻矮化自己。但是現在,我覺得弱者play沒意思,因為沒有人會來救你。于是一下子覺得,互相暴露脆弱的遊戲沒意思了,性也變得沒意思了。從前那種因為憐愛而當媽式的、或者演弱式的性,也變得沒意思了。

以前演弱的時候,是真的很希望被拯救的。但是,感受到強的爽快之後,就很少懷念弱了,也很少去演一個受害者了。

弱者不敢給,不敢要,唯一敢做的就是自憐。

動物世界沒有愛,有依戀關系和自我保存的本能。盧梭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裡面老是講這個自我保存的本能,并且對形而上的束縛深深唾棄。

打不到獵物的獵豹不會自殺,隻有人會自殺。而自殺經過了一層形而上的轉譯,成了人獨有的“自我保存”的形式。

别找那麼些借口了,對自己誠實一些好嗎?什麼為你好、什麼愛你,什麼相互理解,什麼花錢,什麼忍耐溝通聊天,什麼卑微如塵埃,什麼自殘什麼的。

假如大家都能坦然地承認自己最愛的隻有自己,我不敢想象世界會有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