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可以肯定的是,《石之海》是荒木對于尼采永恒回歸思想的一種表現,并也借此更加直觀地展現和概括出何為“黃金精神”——一種對于命運強力肯定的命運之愛。

尼采是這樣表述這一思想實驗的:

假如惡魔在某一天或某個夜晚闖入你最難耐的孤寂中,并對你說:“你現在和過去的生活,就是你今後的生活。它将周而複始,不斷重複,絕無新意,你生活中的每種痛苦、歡樂、思想、歎息,以及一切大大小小、無可言說的事情皆會在你身上重現,會以同樣的順序降臨,同樣會出現此刻樹叢中的蜘蛛和月光,同樣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時刻和我這樣的惡魔。存在的永恒沙漏将不停地轉動,你在沙漏中,隻不過是一粒塵土罷了!”

但這種回歸并不是像龐加萊回歸一樣強調絕對的同一,而是絕對的差異。正如德勒茲所說:“永恒回歸不能被解釋為存在之物的回歸,即一或同一的回歸……不是存在回歸,而是回歸本身隻要肯定生成和流逝就構成存在。不是某一事件回歸,而是回歸本身是由差異和多樣性肯定的事件。”

而普奇的能力正是開啟這樣一種類似于龐加萊回歸的輪回,是對永恒回歸誤解的一種表現。通過時間的加速,生物能在瞬間曆遍這個舊宇宙所有的曆史。故而在越過宇宙奇點的新世界裡,每個人都可以預知到自己的未來(一切都是舊宇宙既定的曆史),并因此對那已知的、不可改變的、毫無差異的命運做出相應的覺悟,這便是他“覺悟者蒙福”的理論。

可普奇本人卻能在時間加速完成之前為自己的命運掃清障礙——這一切都注定了他敗北的命運。因為他恰恰缺乏他自己所言的這種“覺悟”,他和dio想要擁有這種能力的根本原因,隻是對于未知命運的恐懼。而他們消除這種恐懼的辦法也隻是讓一切未知變成已知。很明顯,這不是出于自信的肯定,而是一種懦弱的蜷縮,是用永恒輪回以及沉重的曆史意識把人摧毀了的情形。

而與之相對應的,便是喬斯達家族以及主角團所展現出來的“黃金精神”。他們并不像dio和普奇一般對未知的命運感到恐懼,他們直面了自己的死亡、虛無以及一切現實生活,并以一種絕對的自信做出了這些行動。正如尼采所說:“如果每次你想要什麼的時候,事先總問:我一定能無限次地重複我想做這件事的意願嗎?這種追問應當成為你最堅實可靠的重心。”黃金精神也正是這樣一種消除了一切假設與可能的、直面現實的精神。無論多少次,大喬還是會與dio一同沉入海底;無論多少次,西撒還是會和瓦姆烏戰至力竭身死;無論多少次,花京院典明還是會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世界替身的秘密;無論多少次,布加拉提還是會拖着殘損的肉體拯救那個意大利的小鎮;無論多少次,在那片絕望的海上,人們還是會把作為現實的希望贈給安波裡歐……

這一切恰好證明了“力”的豐盈和生命的不可摧毀,這便是一種命運之愛,一種最高的肯定:“我判斷人類之偉大的準則就是命運之愛(amor fati):一個人不求境遇的改變,無論是過去還是将來,直到永遠。不要一味忍受必然性,更不要隐瞞它——所有的理想主義面對必然性時都不外乎虛僞的謊言——,而是要熱愛它……”

而這樣的“黃金精神”,這樣的“命運之愛”并不是憑空得來的——“肯定”必然不會是一件簡單的事情。JOJO中的主角們基本都經曆了這樣一種成長曆程,或者說是“頓悟”,因為對于生命無意義的體認與對生命無意義的肯定将同時發生,隻有達到了這種肯定才能夠真正體認到這生命的虛無,抵達一種積極的虛無主義。綠海豚監獄正是這種虛無的、悲觀主義的一種具象化體現,它摧毀了F.F、安娜蘇、天氣預報和安波裡歐的青春與人生,讓他們沉浸其中又不自知,正如被叔本華刺傷的青年尼采。

而徐倫的到來讓一切發生了改變。她當然和上述諸位一樣,在一開始也是沉浸與這種虛無與迷茫。但不同的是,這種内在于她心中“黃金精神”與“命運之愛”十分強烈,她就像《玩偶之家》中的娜拉,隻等待一個契機将其發掘出來。而這個契機的來源正是他的父親,第三代JOJO空條承太郎,徐倫感受到了承太郎深沉的愛與那種無畏的黃金精神,這些東西就像号角一樣在徐倫的世界裡回蕩,并最終被徐倫真切的聽到,并成為了她自己的聲音與号角。她用同樣的方式喚醒了艾梅斯、F.F、安娜蘇、天氣預報以及安波裡歐心中的命運之愛,這便也是徐倫蝴蝶紋身的含義——隻要她揮動翅膀,就将激起一場劇烈的風暴。她要越出綠海豚監獄以及一切的枷鎖,抵達一個無限開放并擁有無限可能的世界,這不是理念的世界,而就是她的現實世界。

在主角團悉數陣亡的後,安波裡歐繼承并發展了他們的意志:他在時間的加速中曆遍了所有“過去”與“未來”、一切的曆史,但是還能肯定自我的命運,既不忍受,也不隐瞞。在他的淚與笑中,體現的正是這樣一種“未來的人性”:

“事實上,誰把人類的曆史一股腦兒當成自己的曆史加以感受,誰就會普遍觸摸到各色人物的憂傷:顧慮自身健康的病人,回憶青春之夢的老者,被人奪走戀人的情郎,理想毀滅了的殉道者,在戰鬥中未決出勝負卻造成朋輩傷亡的遲暮英雄。這便是一種新的情感色彩。 然而,承受和可以承受這形形色色、不可勝數之憂傷的英雄猶在,他在翌日的戰鬥打響後,猶能對朝霞和自己的命運歡呼,他思接千代,目通萬裡,繼承了曩昔一切高尚的思想,且在繼承中滿懷責任感。這些志行高潔之士,迄今尚無人可望其項背,他是新一代志行高潔者的“頭胎兒”,他把人類的一切,諸如最老、最新之物,損失,希望,征服,勝利等集于内心,壓縮為一種情感,由此而産生人類前所未有的幸福,一種充滿力與愛、淚與笑的神聖幸福。這幸福宛如夕陽,一直饋贈它那永不枯竭的财富,并将其傾入汪洋大海,當最可憐的魚兒也能借助夕陽餘晖的“金槳”劃動時才感到自己最為富有!這神聖的情感就是未來的人性!”(《快樂的科學·未來的人性》)

所以JOJO世界的最終呈現并不是dio和普奇所構想的龐加萊式的世界,而是尼采所構想的這種充滿差異和活力的世界——徐倫、承太郎、安娜蘇、艾梅斯以及天氣預報都已不再是舊世界的他們。承太郎不再無敵,但依舊懷着對徐倫深沉的愛;而艾梅斯乘上的公交車,也不再通往監獄,而是通向自由;天氣預報沒有再被普奇奪走記憶,而是掌握着自己的人生;徐倫和安娜蘇也終于得償所願地成為眷屬……這一切都不是出自可然性,而就是他們的必然性。所以同樣的,他們不再是替身使者,卻依舊能相互吸引,因為——他們擁有着永不消逝的黃金精神和命運之愛。

(隻是個人見解啦,歡迎批評與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