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牆的肌理,殺手的肖像
劇版真的是慢工出細活,視聽體驗極度舒适,畫面關系也和雷普利一樣迷人至死(Robert Elswit好偉大,不愧是PTA的攝影)。不少吊詭的拉焦鏡頭和淺焦畫面,引導視線落在物體上,喚醒了某種無機質的窺望,并延伸到熒幕外,仿佛也将觀衆置于超然的視角。
如果說雷普利身上有塊不被人類社會收編、不被道德涉足的空白,那這些無生命/非人類的反向凝視就是一種佐證。劇中不乏這些無批判色彩的“漠然的目睹者”:街區的消防栓、房子外的鐵欄杆、建築物的雕塑、畫中人和動物們,都是平日裡人們習以為常容易忽視的存在,甚至還有一些更不被注意到的局部-沒人會留意系着船錨的鐵環、流水的龍頭、欄杆的鏽漬與牆面的肌理,而當它們成為實焦裡的主角,心照不宣地打量着觀衆,周身布滿難以解讀的細節時,我們也不得不放下先行的态度,設法看清虛焦中那個自在的生物,試圖理解他身上那塊同樣難以被察覺、定義和診斷的空白,即便他早已不見蹤影。
除此之外,一些鏡頭設計也讓觀衆意識到自己和這條冷血變色龍之間脫不開的聯系。最直接的莫過于格林裡夫先生、酒店經理和銀行的人面對鏡頭和雷普利說話。或者是向觀衆展現一些其它角色看不到、隻屬于我們和雷普利的秘密,比如浴缸壁的血迹。
總之,如果觀衆感到對雷普利的罪行有所共謀的話,那恐怕也是他騙局的一部分。
-難以捕捉的雷普利
既然陰謀和謊言是雷普利生活的關鍵詞,那自然和日常就是這種生活的底色。雷普利錯綜抽象的内心世界與人類社會格格不入,罪惡于他像呼吸一樣自然,跟睡覺一樣日常,他缺乏人類情感,沒有道德包袱,不會考慮對錯,也不關心善惡的分界。他從來都不是個兩面派,也沒有在過一種雙重的生活,傑基爾和海德在他身上同時出現,而且和諧共生。作為一個身份掠奪者,犯罪對他來說跟吃飯睡覺欣賞卡拉瓦喬的畫一樣稀松平常,是生活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不需要特地加以區分,他是一個主角兼反派,這很好的解釋了他為何總是如此淡定。
AS的雷普利深得我心,可以說沒什麼gayness,但有強烈的queerness,他在采訪裡說"My feeling is that he’s a queer character in the sense that he’s very other.",并強調了雷普利身上的流動性(fluidity),而這源于他“居無定所”的身份(職業需要(甚至不該用職業這個詞),他的身世、年齡、性格、國籍、性取向...一切都是不穩定的和變化莫測的,所以"not easy labeling",把他放在哪類群體裡面都會顯得另類,但他走入人群中卻能消失不見。
個人覺得雷普利身上的無性戀/aroace特質更濃-他會愛上一個人的生活方式,但他不會愛上一個人。他暧昧的目光隻會停留在迪基的鋼筆、戒指和皮鞋上,而不是迪基本身。他是一個前帕特裡克·貝特曼,對人不感興趣,但吸納不同人的審美和愛好讓他舒适,他迷戀僞裝和占用,熱衷于收集那些标識人的有品質的物件,因為這給他帶來了穩定感和安全感。他不理解常人之間的情感和親密關系(經常能看到難以置信的嫌惡表情從他臉上不自覺的掠過/想想看他和人最親密的時刻應該是他搬運屍體的時候,他甚至急中生智迫于無奈的吻了Freddie Miles),這在他看來估計算一種弱點,而他隻會利用這點操控别人往他想要的方向上聯想。不過,雖然雷普利很擅長扮作一個有感情的普通人,但有時他不自然的人情味也以頗為有趣的方式露出破綻,比如他面無表情、應激般的告訴迪基“我喜歡女孩”。
相較影版,更加喜歡劇版“怒海沉屍”這段的處理。首先,船全程吱呀作響的刺耳特寫,以及它奔着雷普利和鏡頭橫沖直撞的發瘋戲碼,無形中将它塑造成了一個無常不定的同夥(劇版的音效設計也很精彩,尤其是人造的無機質聲音,和冰冷無情的鲨手同頻),雷普利最為激烈的一次互動居然是和一條船(笑)。其次,影版雷普利是因為生性敏感自卑被迪基說的實話刺痛後才激情砂仁的,而劇中,溫文爾雅的少爺委婉的問要不要聽實話,雷普利說不要,從這點能看出雷普利對迪基不存在什麼幻滅後行兇的動機,他對他眼中毫無天賦的庸人隻有蔑視而非幻想,而他的欲望從來都沒有滅掉,因為他的欲望對象是那些制作精良的possessions,他明白自己更配擁有這一切,所以他的砂仁是有預謀的,取代迪基是闆上釘釘的事。作為一個本質上自戀十足的後道林·格雷,他不需要聽迪基說所謂的實話,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愛慕自己學什麼都得心應手、不被規範束縛、遊走于道德體系之外的才能,他對自己的劣根性感到平靜和自洽,他深知自己毫無人性的缺陷和追求美的不擇手段,用不着别人來提醒,畢竟最會審視雷普利的人就是他自己了,所以他壓根不會因為被人戳破就暴怒,而且也不需要受到刺激才能砂仁。
劇版的迪基并不是個纨绔子弟,而是一個受到寵愛卻天資平平、生性溫良又軟弱迷茫的少爺,這反而讓他的“紫砂”顯得更加可信。
瑪吉的聰穎和她的直覺一樣醒目,她一開始就敏銳地覺察到了雷普利的正常中飄忽不定的異樣。她是一個有自己房子的作家,也是一個與雷普利不懈抗衡的人,這讓她比影版的同一角色要生動立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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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雷普利是自由的,這劇也把人徹底吸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