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看《十三邀》時記住了一個概念。

出自人類學家項飚——

“正在消失的附近”。

什麼意思?

Sir理解是一種現代生活的趨勢。

我們越來越少關心跟自己的生活,内心相關的事物,更多的注意力被情緒、話題推向公共領域。

消費、宣洩、疲軟,并重複循環。

怎麼破?

一部神仙綜藝的回歸,帶着答案。

《見字如面 第四季》

...

隻看評分:

第一季,8.9。

第二季,9.3。

第三季,第四季,9.2。

國綜裡極少數的逆風上揚。

更強的陣容,更廣的維度,卻始終沒有丢掉它的“老派靈魂”。

它說的就是“附近”:

你的電影、音樂、文學還有愛的方式,正在被潮流裹挾,尴尬而纖弱。

...

第一集對信的選擇就意有所指。

第一封信。

寫信人,好萊塢大導演,馬丁·斯科塞斯。

讀信人,《見字如面》官宣的中流砥柱,演員何冰。

...

内容,自然是去年沸沸揚揚的世界級風波——

馬丁·斯科塞斯批評漫威電影。

Sir相信毒飯裡很多人早看過這封信。

節目組自然也知道。

那為什麼還要選它?

首先,在于讀信人的二次解讀。

何冰讀信時第一個重音放在了四個字:

不、感、興、趣。

原話是這樣說的:

許多系列電影

都是由相當有才華的人制作的

我對這些電影

不感興趣

...

為什麼着重這四個字?

何冰要我們注意的是:

馬丁沒有用仇視、反感、讨厭這樣的詞,而是用個人喜好解釋對漫威電影的疏離。

——這是對電影業中長久存在的矛盾與平衡的最大尊重。

突出了這個重點,信後面的内容就容易理解了:

獨立電影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變少了

平衡被打破了

如果人們隻能得到一種

你在無休止地販賣的東西

他們當然會想要得到更多

電影行業裡的人對藝術全不關心

對電影不但态度輕蔑

而且還把它視作是馴服于自己的所有物

信,讀清晰了。

話,也聽進去了。

最後,馬丁的那句發自肺腑的結語,才能引起共鳴。

隻是簡單地寫下了這些話

已經令我肝,腸,寸,斷

...

《見字如面》并不是一個簡單的讀信節目。

也不是一個純粹的科普、增長知識的節目。

在Sir看,它最大的意義在于——

讓我們聽見不同的聲音。

讓我們學會理解不同聲音的方法。

類似的事情不僅僅發生在電影行業。

還有音樂。

第二封信:2016年李宗盛寫給金曲國際論壇。

僅看标題,火氣十足:

《聽音樂的人,你喂他豬食,他就變成豬》。

如果說馬丁吐露了一個老派電影人被逼上絕境的苦悶。

那李宗盛,則是路見不平的洩憤:

我們最大的痛苦,就是發現大部分内容,都是垃圾。

(音樂學校)兩百個學生中,199個不會有出息。

心智成熟,上了歲數的人,是流行音樂工業刻意抛棄的。

更直白地指出:

華語音樂到目前為止是沒有辦法輸出的。

...

現在整個流行音樂工業就是一個粉絲工業。

...

還還有,文學。

第三封信,有年頭了,但依然具有超驗性。

《福爾摩斯》的作者柯南·道爾寫給母親的抱怨信。

一百年前,他就背負着現代的煩惱——

粉絲的批評,催更,讓爵士大人不堪忍受。

我對他的名字(福爾摩斯)深感厭倦,就像吃了大量鵝肝,東西雖好,但仍會反胃。

狗急跳牆。

他甚至在信中公布了它的謀殺計劃,以示報複——

讓福爾摩斯死掉。

後面的故事我們都知道:

1893年在《最後一案》中殺死福爾摩斯後。

讀者瞬間炸了鍋,寫信請願,登門拜訪,輿論抗議……

他上街會被人拿皮包打臉,在家會被人直接拿槍上門威脅。

連母親都罵他“不孝子”。

結果呢?

1903年,福爾摩斯在《空屋》裡複活。

福爾摩斯活了。

但那個充滿想象力、不服氣的少年作家卻“死了”。

這種随波逐流發展到今天,已近乎失控。

最後一封信。

前面的信都出自創作者,而它則是以讀者的角度。

網友王左中右,緻所有出版策劃人。

...

吐槽當下的非主流痛經美文,如野豬拱白菜,一通胡來。

一個例子讓Sir哭笑不得。

市面上有一本書叫《風彈琵琶,凋零了半城煙沙》。

你猜什麼書——

瑪麗蘇?言情小說?穿越網文?

都不是。

正确答案:魯迅作品精選集。

...

魯迅可能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還能被這樣用來造福後世。

...

豈止魯迅,這幫人誰也沒放過:

《此去經年,許我一紙繁華》,是胡适。

《一指流砂,我們都握不住的那段年華》,是沈從文。

《傾城春色,終究隻是繁華過往》,是郁達夫。

《一定要,愛點什麼》,是汪曾祺。

《如果世界和愛情都很年輕》,是莎士比亞。

《我的心隻悲傷七次》,是紀伯倫。

……

佩服,佩服。

這四封信,揭開的是藏在我們附近的荒誕。

電影、音樂,或文學。

Sir從不否認簡單、淺顯、輕松的娛樂。

但當簡單壟斷複雜;

淺顯淹沒深邃;

輕松消滅沉重。

幸好還有《見字如面》這樣的聲音,讓我們不再昏睡。

...

四季以來,《見字如面》始終保持一個傳統:

選人,必須有性格。

讀信,必須有态度。

導演關正文在采訪中曾談到他對表演的要求——

在影視和話劇的方法中,取中間。

中間在哪?

影視重生活,話劇重腔調。

“中間”,就是嘉賓融合了技法和情感後,展現出的個性。

所以,節目裡你看不到千篇一律的朗誦體。

而是風格獨特的“自由發揮”——

海一天讀施耐庵的《這就是我寫着玩的》。

一個中年文人的生活閑趣,被一口地道的北京腔念出來,充滿着局氣。

中午之前是這樣,中午之後還是這樣,一天下來都這樣。這麼想,三萬六千天,哪有什麼樂趣啊。

...

眯眼,挑眉,頗有種說書先生和澡堂大爺的雜糅風。

一個悠閑,懶散,随遇而安的文人形象出來了。

演員公磊讀《高茲緻妻子多莉娜》。

一對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法國夫妻,面對絕症時的告别信。

但公磊沒有選擇催淚的悲情。

注意這段台詞:

你一直都比我富有,你在所有的空間盛開,你與你的生活處于同一個水平,而我卻總是匆匆地奔赴下一個任務,仿佛生活永遠在稍後才剛剛開始。

...

轉折處的一個聳肩輕笑。

停頓、閉眼、唏噓。

這種喜劇式的反差,反而讓信中的文字留下更多想象空間。

這種個人式的理解,不僅體現在讀信人。

更在品信人。

《見字如面》每集後台都會請來兩位品信嘉賓。

如第一集裡,許子東+史航。

...

不要誤會——

這裡的“品信”,不是做閱讀理解,沒有統一答案。

而是建立在互相否定之上的。

舉例嘉賓讨論馬丁罵漫威的信。

開始,史航以《楚門的世界》類比當下被壟斷的電影市場:

一個人知道世界是假的,卻找不到台階和門。那是很可怕的東西……哪怕這個世界是漫威、DC的,你還得有屬于馬丁的那樣的台階和門。

他萬一想換一下口味,透透新鮮空氣。他可以出去,他可以離開。

看似頭頭是道。

但對面的許子東卻不完全贊同,他在史航的例子上作出了更深入的比喻:

但現在的問題是,知道(世界)是假的,知道有個門。我也不出去。

在Sir看,兩種比喻不分高下。

但卻是兩人以不同視角作出的觀察。

而當嘉賓之間的理念沖突時,他們也絕不退讓。

當場打斷。

比如主持人最後發表意見,認為馬丁的話是“說在空氣裡的”,是徒勞的呼喊。

許子東當即否認——

“不對,不對……”

主持人是悲觀的。

而他卻樂觀地堅信,馬丁的話終會引起人類的自省:

馬丁·斯科塞斯講的話在每個人心裡,肯定會激起(漣漪),否則人類走不到今天。

...

不僅對于這三人。

有時嘉賓的觀點甚至會冒犯彈幕裡的觀衆。

比如史航說到周傑倫的歌詞時。

彈幕馬上就有反駁:

這是什麼解釋!!!!

...

是他們說得不對嗎?

還是觀衆太淺薄嗎?

都不是。

是《見字如面》從不提倡絕對的正确。

節目的可貴之處,恰恰在于沒有獻媚流量、粉絲或者潮流。

讀信人,讀自己的理解;

品信人,品自己的洞察;

旁觀者,看内心的折射。

沒有誰是權威,也沒有哪種觀點一定卑微。

對文字敬畏,對個性尊重,是藏在我們附近的坦誠。

我們本該做到。

隻是我們總被遠處那些喧嚣和虛榮牽着走,而忘記如何誠實地面對自己、面對他人、面對世界。

...

Sir當然知道——

即使《見字如面》這類節目分再高,安利得再精彩。

真正去看的人,肯定寥寥。

但Sir依然出四季,寫四次。

為什麼?

Sir始終認為,好的節目/電影/劇集都不能解決問題,但它一定能提出問題。

《見字如面》們提出的問題即——

你選擇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它們總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節目沒有任何噱頭。

主持人開場詞,是一段普通到有點過時的話:

獨立有趣的思考,有誠意,有自信,有良心,有擔當,(我們)隻不過是做到了傳媒産品本來就應該有的樣子。

...

節目的内容是“文字”。

一種我們每天都接觸,但鮮有人重視的載體。

它藏在鋪塵的史籍,書刊,報紙,雜志,信件裡,幕後的人絞盡腦汁試圖把古老的文字重新煥發魅力。

如總導演關正文。

緻力開發的節目幾乎聽起來都很“悶”:

《中國成語大會》《中國漢字聽寫大會》《一本好書》……

...

但如果沒有它們呢?

我們的附近,會剩下什麼——

硬煽情,事後捉對吐槽、粉絲打亂戰的“重聚”;

...

以醜為榮,以不專業為趣味的偶像營。

...

不尊重人,隻滿足明星人設輸出的真人秀。

...

把綜藝的價值理解為熱度,嘉賓理解為被擺弄的工具,形式被扭曲成虛假的“表演”。

且,我們逐漸習慣了這樣的荒誕。

真的甘心嗎?

如果這就是我們的“附近”。

如果這就是我們這些“楚門”所處的世界。

《見字如面》就是在低聲告訴你——

那裡有扇門。

你,要打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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