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辦法不得不在一起,是不是對于家庭、親人、責任最毒的詛咒。《小城之春》實際上是在挑戰着分崩離析的傳統夫妻家庭一夫一妻的觀念和規則,卻又對溫潤的情感、穩固的支持報以尊敬,對人在其中經受的撕裂報以最大的悲憫和理解。一方面,做着明面上很好的事情,實際卻消磨着自己,苛責自己的欲望,三思自己的沖動,直到所有人都蹉跎心事、後悔當初,難道我們的人生該是這個樣子?另一方面,功利的衡量——即使那是對自己感性、快感、欲望的衡量——難道我們應該立馬抛卻那個孱弱的令人不快的人,做出某種輕快的、經濟的、更好的選擇,讓他人來接受我們的決定而調整他們自身,難道最終這真的會讓我們的世界更好,讓我們過得更舒暢?
似乎無論做哪個選擇,我們都難以保全自己。我們僅是在這兩種桎梏的中間層掙紮。從女主最初見到章志忱,去他房中送燭火和床具,看到他的态度,到後來幾次見面,無論在房間裡還是在城外牆頭,我們跟随兩人情緒一路攀沿,舊日情誼,諸多惋惜,在彼此試探中一一水落石出;後來妹妹出現,愛慕鮮明,禮言愧疚,似有察覺,他們一進一退,一攻一守,在相對靜止中陷入壓抑的自責和欲望的鬥争漩渦中,志忱說出“除非他(志忱)走”,玉紋說出“除非他(禮言)死”(後又畫外音心理念白“我怎麼說出這樣的話,而我的心裡從沒這麼想過”);宴會一場,酒過三巡,三人各自心緒不甯無法入睡,他們兩也始終沒有真正跨出那一步;到後來禮言尋死前夜一番話并最後選擇自殺(未遂),女主再一次面臨選擇——注意這并不是一次更容易的選擇,卻是一次更能達成選擇效果的選擇——她依舊沒有選擇離開……這中間的過程曲折、精密而複雜,我們很難說清她究竟是怎麼想的。然而,無論是禮言的自白、忍耐的痛苦、自願與無奈中的成全,還是玉紋這樣三年如一日的照顧和最後救人的霎那直覺,亦或是志忱的恪守,這都是他們心底最下面那層善良、溫和、不棄的天性底色。正是在這樣的中國傳統和國民性情中,誕生了這樣的故事。我們看見電影如此清晰、細膩、深厚、尊重的表達。
最後在城頭的那一望,我們每一個人都将在不同的時代面臨這同樣的抉擇問題,都在無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