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說到電影中爛片率最高的一個題材,那不用多想,必是青春片無疑。
自2012年《那些年》大火,衆多流行青春文學被搬到了熒幕上,就算沒有青春文學的原型,隻要跟青春有一點點關系的文化符号也都被改編成青春片,《緻青春》、《匆匆那年》、《左耳》、《何以笙箫默》等相繼登場。甚至連《李雷和韓梅梅》也沒有放過,車禍、堕胎的戲碼反複上演,終于,惹急了觀衆,越來越多的人不再買賬,青春片一再淪為吐槽的對象。
對于青春這個永恒的話題,為什麼被電影人玩壞了呢?
其根本還是因為”藝術化“的青春隻适合在故事裡,離生活太遠,大部分人的青春都是平平淡淡的,沒有狗血的故事,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夠平凡,也夠不起眼。

當然,近些年,有些青春片也給我們帶來了足夠的驚喜,網絡劇中熱評如潮口碑爆棚的《一起同過窗》,前陣子取得不錯成績的電影《狗十三》,都讓我們看到了青春片的”生機“。
前兩天,又一部院線青春片《過春天》上映,和《狗十三》一樣,把視角放在一個少女身上,而較《狗十三》壓抑的家庭教育話題,《過春天》大膽的将青春與犯罪結合,展示了一個16歲少女成長中的叛逆、迷茫和孤獨,以此帶來的冒險和警醒。
這部由新生代青年導演執導的電影在2018年第二屆平遙國際電影節上獲得了“費穆榮譽最佳影片”與“最佳女演員”雙項大獎,此後更是入圍了第69屆柏林電影節“新生代單元”,以及第13屆亞洲電影大獎和第14屆大阪亞洲電影節,可以說是近年難得的佳作。

電影主角佩佩是一個在香港出生、生活于深圳的16歲單親女孩,在兩城之間頻繁往返,為了兌現和閨蜜JO去日本看雪、泡溫泉的約定,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為了對異性的懵懂好感,她内心的沖動被點燃,“水客”成為她的另一個身份,在法律的邊緣遊走,一段頗有冒險感的青春也由此展開。
影片中的佩佩所代表的其實是”單非人群“(即父母有一方不是香港人),在幾年前香港,這樣的孩子尤其多,他們每天需要從深圳過關到香港去上學,這些少年,在叛逆時期,都會出現”走私水貨“的現象,電影聚焦的也是這些孩子特殊的青春。
“過春天”其實是水客們的一句術語,但在影片中,也代表着佩佩迷失雙城的青春。

佩佩父母離異,父親是香港的貨車司機,她生在香港,卻與媽媽住在深圳。
她白天趕往香港讀書,晚上又栖落在深圳的家,
在雙城遊走的佩佩,無論對于哪一個城市,都難以有身份的歸屬感。
這樣的身份迷失,讓佩佩内心有了太多不能和人言說的尴尬與憤恨,也讓她變得特别的敏感,以及對母親的叛逆和冷漠。
青春期的少年,本來就不願意向親人敞開心扉,更何況是生在這樣的家庭。
香港和深圳都極盡繁華,而佩佩出入的場所卻不是那些耀眼的高樓大廈,而是狹窄的底層市民區。
片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意象:鲨魚。
那個原本在深海為王的生物卻被移居在魚缸裡,
那無法再橫行霸道的鲨魚就像是“擱淺“在香港繁華下的佩佩,頌兒和阿豪。
同時,反複出現的鲨魚,似乎也暗示着:每個青春期的人内心都困着一條危險的鲨魚。
影片圍繞着佩佩的成長展開,這種成長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有明顯的層次,分别是親情、友情和成人世界。

關于家庭,影片似乎沒有直接點明。
在佩佩眼裡,母親是一個極不着調的女人,整天搓着麻将,和男人約會,幻想着男人帶她們移居西班牙,努力地學着西班牙語,
然而男人卷走了佩母的錢,讓她的夢幻破滅。
佩佩對母親有一種拒人千裡的隔離,而相對于和母親的關系,佩佩和父親的關系似乎要融洽一些,她時不時的會找父親吃飯,要錢,在有限的時間裡感受父親對她的關愛。
但同樣,她和父親之間又存在着另一種隔離。
在香港的父親有着自己的家庭,佩佩無疑成了他的一個秘密,這種脆弱的父女關系隻能靠零花錢來維系。
而顯然,佩佩又是極厭倦這種關系的,她在學校貼膜,去便利店打工都是對這種現狀的直接反抗形式。
這樣複雜而又破碎不堪的原生家庭,給佩佩的成長多添加了一抹叛逆和倔強。

很值得注意的是,父母對佩佩的情感也很微妙,相對于父親,或許是天生母性使然,佩母與佩父不同的是,天然的母性讓她永遠記挂着女兒:
女兒朋友來了,她知道熱情招呼,和男友約定去西班牙,她知道帶上女兒一起享福,
後來女兒走私被查獲,她沒有怪罪,而是陪着她度過。
深層次上思考,這或許是影片對于個體身份認同以及新時代下的陸港關系的體現。

其次,佩佩、阿Jo和阿豪的三角關系才是電影刻畫的重點。
阿Jo是佩佩的閨蜜,而阿豪是阿Jo的男友,這兩人是典型的當代香港年輕人。
JO和佩佩一樣是個邊緣少女,全家移居到國外,卻隻留下她一個人在香港,和一條被困在魚缸裡的鲨魚為伴。
被遺棄的JO和同樣被遺棄的佩佩,自然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兩人對于對方的重要性,甚至超越了各自的親人。她們相約去日本看雪,泡溫泉,并且時常逃課去經曆不同于學校、家庭三點一線的生活。
同樣,JO也是影片前半段支撐佩佩毅然決然置身危險去做水客的原因。
但是JO的男友阿豪的出現,打破了兩個少女的情感天平。
佩佩和阿豪的關系從一開始就顯得很微妙,總有一些”友情之上,戀人未滿“的錯視感。

阿豪是香港土著,大排檔店家的兒子,升學無望的阿豪,可以幫家裡打理店鋪又兼職走私手機賺外快,在那個社會裡,阿豪的人生是注定的,他帶有時代大潮落下後個體無法改變命運的頹喪。
阿豪成為了佩佩和JO之間的定時炸彈,終于因為阿豪帶佩佩去山頂而全面爆炸,昔日的閨蜜,相互咒罵,大打出手,她們以一個男人的背叛為理由,卻各自懷着各自的目的。

三個人在不知不覺之中完成了身份的置換,從前羨慕JO的佩佩成為了被JO羨慕的對象,佩佩也在水客之中也蛻變成了”女版阿豪“。
三個人的關系最終不可逆轉的亂了套。
青春期真的是一個充滿激情的年紀,那麼容易自己感動自己,那麼容易為了朋友的一個承諾奮不顧身,也那麼容易與人産生朦胧的情感。而對于外界的誘惑,對于危險的事情,又有太多“好奇害死貓”、“飛蛾撲火”式的沖動。
影片的最後一個層次,應該是在成人世界裡,少男少女所展現出的茫然和無力。
佩佩一開始做水客是為了賺取去日本旅遊的機票,但慢慢地與這些水客之間産生了更多理不清的情愫。除了與阿豪之間男女的情感,她對花姐亦母亦師,與深圳水哥如父如兄的情感暗湧,都讓她越陷越深。特别是香港水客相聚的小屋裡,花姐與大家談笑風聲,如同家人,涉世不深的佩佩,很容易沉醉于這種溫情脈脈的假象。

但很快,單純的少女就體會到成人世界的複雜與不堪。花姐露出猙獰面容,讓佩佩為她走私手槍;阿豪翹花姐的牆角讓佩佩幫她走私手機,卻在最後出賣了她;JO也因為佩佩和阿豪走得越來越近誤會了她離開了香港;母親則被新男友又騙感情又騙金錢,帶着佩佩去留洋的夢想破滅……
佩佩所有的成長計劃,都在周圍成人世界的崩塌之際來了一個急刹車!
最後的一場走私,阿豪約定幹完這場大活,就租下倉庫和佩佩一起合作,但卻被花姐的識破和警察的突襲所擊碎,少女的五彩夢幻融化在林林總總的黑夜燈光下。
天亮後,這個梳着馬尾的瘦弱女生,長大了!

曾經的《轱林街少年殺人事件》向我們展示了:
“一個男孩害了一個女孩,他變成了男人”的殘酷青春物語。

而《過春天》多少是有些溫度的,
電影沒有把一個少女誤入歧途講得悲悲切切,喪到昏天黑地。它在很多地方,都填充上了很多明亮的溫情和喜劇色彩。

比如佩佩與JO的關系,至少在前半段都是一抹明亮的色彩;比如在山頂錯把飛機認成流星的阿豪;再比如她看起來幼稚得不靠譜的媽媽,其實所有的折騰,都是為了讓佩佩過上好日子。

佩佩在最後選擇和自己的青春與成長和解,她把JO家裡的鲨魚放生,其實也是将青春的躁動放逐。
影片最後佩佩和母親兩人在山上看香港全景,或許這是當青春的殘忍褪去後特有的溫暖。
就青春電影而言,這部影片所講述的故事或許太過另類,但其實在觀看的時候,又特别的感同身受,因為我們每個經曆過青春期的人,都能理解自己當時内心的那種如同鲨魚般的沖動。
隻不過,佩佩選擇冒險,而我們選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