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的是,即使在備受影迷們品評的“導二代”群體中,索菲亞·科波拉依然是被讨論最多的女導演。不過這種輿論情緒,更多體現為嘲諷和嫉妒,而非羨慕和誇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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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亞·科波拉

翻開她的作品序列,作為演員身份而廣為人知的《教父3》曾令她恥獲“金酸莓獎”。成為導演後,在她為數不多的七部長片當中,除了處女作《處女之死》,以及爆款《迷失東京》在豆瓣上拿到7分以上,其餘電影的評分都在6分邊緣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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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3》

她是一位唯獨在投胎這件事上,擁有高超水準的電影人嗎?

當然不是,某種程度上,她或許也是如今最被低估的“導二代”。這從她陸續地擒獲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迷失東京》)、威尼斯電影節的金獅獎(《在某處》)、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牡丹花下》)等國際大獎上,便不難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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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迷失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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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在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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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牡丹花下》

就在上個月,這位随性時尚的科波拉家族成員,其新作《觸礁》在流媒體平台Apple+上播出。向來被人“誤解”影像魅力的索菲亞,這次依舊在遭到質疑和獲得認可之間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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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觸礁》

影片《觸礁》的故事有着都市喜劇的味道,講述了一位名叫勞拉的女性,在察覺到丈夫有出軌迹象後,和父親一起跟蹤偵查的喜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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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拉和丈夫迪恩在結婚伊始彼此很有激情,他們甚至還在婚禮當天,雙雙裸體跳入酒店的遊泳池中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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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轉多年,在誕下兩個女兒之後,勞拉成為一個心懷着寫作夢想,卻不得不為女兒們整日操勞的半個家庭主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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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恩則全身心投入事業,常常在出差、公司事務之間輾轉,就連和勞拉的片刻溫存,也因為勞累和精神不濟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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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兩人的嫌隙,就是從一次詭異的接吻開始的。當迪恩乘完長途飛機回到家中,拖着倦意的身體和勞拉相吻時,直到勞拉和他打了個招呼而稍微清醒。

停頓片刻後,原本打算和妻子溫存的迪恩沉沉睡去。這讓勞拉覺察到某種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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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她還在迪恩的旅行箱中發現了一款女性手提包,包中裝有身體按摩油。雖然迪恩事後解釋為由于安檢問題,幫公司女同事攜帶,但勞拉的滿腹狐疑隻增不減。

當勞拉把發生在丈夫身上的怪事跟父親菲利克斯吐槽後,作為花花公子的父親對女兒大膽坦言:你老公應該是出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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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菲利克斯一邊開啟寵女模式,帶女兒去高級餐廳享用超級大餐,為她過生日,送上珍貴禮物。一邊不斷撺掇勞拉,對迪恩展開一系列的調查。

當最終勞拉在父親的陪伴下,跟蹤着丈夫到墨西哥的度假村後,本以為迪恩和公司的女下屬真有一腿後,結果卻發現出軌事件完全是一場誤會。這個設定,似乎與今年平遙電影展上收獲大獎的《裂流》異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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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婚姻當中的嫌隙做文章,且将鏡頭對準紐約下城區的精英分子;讓女作家勞拉和其父親藝術品交易商菲利克斯,在偵探模式的故事中演繹荒誕和溫馨。這樣的手筆讓《觸礁》一片在情節和主題上,頗有伍迪·艾倫電影的風格。

有所不同的是,伍迪·艾倫的紐約系文藝片,往往是以文藝群體的腔調,天南海北地談論社哲人文,最終的落點卻是男女間那點情欲和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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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迪·艾倫

但《觸礁》雖然是一部用“丈夫出軌”的線索貫穿全片的都市喜劇,可故事中真正的角色羁絆并不是勞拉和迪恩這對夫妻,而是勞拉和菲利克斯這對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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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默瑞飾演的花花公子菲利克斯,精通各種撩妹語言,擅長在各種場合與各色人等拉關系套近乎,最重要便是不分場合地與女性調情。可他自己在早年間也經曆過出軌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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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片中你将會看到菲利克斯極為矛盾的兩面。在聽女兒道出迪恩各種異常迹象後,他想要為女兒打抱不平,總是一副伸張正義、捏死渣男的态度。

比如他為女兒請私家偵探,拍攝迪恩在公司的日常舉動,以及窺探迪恩的行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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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于冒着出車禍的風險,開着老舊敞篷跑車闖着紅燈跟蹤迪恩。這種種舉動自然體現了菲利克斯作為父親的責任,以及他對于出軌渣男的憎恨懲治。

但在他和女兒的相處中,卻常常說着極具男權色彩的言論。比如他認為男性對于女性胸部的專注,來源于人猿時期對于雌性臀部的偏好。他甚至還認為:女人啊!(與她)一起生活是不行的,然而沒有女人也是萬萬不行的,但這并不意味着你得和她們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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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直男癌晚期的誇張言辭,透露着菲利克斯完全是以自我為中心,更準确地說,以男性為中心的潛意識。

因此,菲利克斯這場帶着女兒調查女婿出軌疑情的冒險,充滿着諷刺和悖論。菲利克斯雖然是在氣勢洶洶地調查女婿,可何嘗又沒有引起女兒對自己曾經出軌的質問和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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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注意到影片一開始黑屏中的那段對話,一位中年男性說:記住,不要愛上任何男孩,你屬于我,直到你結婚。之後,你依然屬于我。而一位青澀女孩回答:好吧,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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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這段對話發生在菲利克斯和勞拉的早年生活中。

假如我們再細緻入微一點,聆聽勞拉第一次給父親菲利克斯打電話時,後者的回答中就有一句:你得開始用男人的思維方式思考。這兩處的影像注腳,其實一直在表明勞拉和菲利克斯的關系:控制和反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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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觸礁》最後的劇情中知道,迪恩所有疑似的出軌迹象隻不過是一次次的巧合和誤會,如果勞拉一開始便堅持自己的思考,此後所有的麻煩便不會出現。

然而情況轉變的關節點在于,勞拉開始用父親的男性思維去思考迪恩的行為,可這種所謂的男性思維,本質上其實是屬于菲利克斯的人生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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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觀影過程中,很難對菲利克斯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怒,他是如此風趣的老年藝術商,既精通精英圈子的社交辭藻,同樣對處理交警盤問輕松應對,而其撩妹能力更是優雅不失分寸。

這所有的一切,或許是由于比爾·默瑞拿捏到了極富魅力的喜劇表演,為此祛除了直男癌言辭帶來的反感。可事實上,在他的潛意識中,一直期待着迪恩出軌實錘,讓女兒勞拉從此也跟自己一樣,變成用“男性思維進行思考”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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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甚至可以組成泡妞撩漢父女組合,一同踏平美國紐約的文藝社交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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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無法說菲利克斯用心險惡,因為他對于女兒的所有言行都發自真心,隻不過在他的内心深處,他渴望受到持續不斷的關注和依戀。當初他之所以出軌離婚,根源便在此。

而勞拉在這段婚姻中,不管迪恩是否出軌,但她不受丈夫寵愛、沒得到生日慶祝的現狀,讓“甯願我不愛天下人,休教天下人不愛我”的菲利克斯,已然動起救勞拉逃脫苦海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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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為什麼在高潮戲份中,勞拉會對父親發火,責怪他自私的原因。同樣也是她最後摘掉父親送給她的手表,戴上迪恩送的卡地亞手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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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之間的對抗,或者說兩性關系之間的糅合分裂,其實一直以來都是索菲亞·科波拉作品的主題。

處女作《處女之死》,雖然講述的是一家五位姐妹的香消玉殒,可這一視角卻是透過幾位男孩的觀察猜測而來。女孩對于男孩的愛戀與失望,男孩對于女孩的癡迷與困惑,成為一種隐性的戲劇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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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女之死》

代表作《迷失東京》,則聚焦于兩位在東京同時處于孤獨境況的男女,他們之間雖然共同懷揣着柏拉圖式的戀愛,但是兩者之間的猜度與撫慰,一直牽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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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東京》

她的上一部作品《牡丹花下》,則以南北戰争為背景,用近乎烏托邦般的虛拟之境,讓一個男性和七個女性之間發生情欲沖突以及生死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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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下》

但《觸礁》中對于角色之間的羁絆處理,明顯更為隐晦。表面來看,這無疑類似于國産喜劇片《情聖》那般,讓人在婚姻出軌的疑雲中,見證一對父女的重修于好。

可索菲亞·科波拉顯然沒有按照這種俗套的商業片基調進行設計,甚至在最後勞拉摘下父親送給她的手表時,影片也完全沒有煽情的音樂,或者是對勞拉眼眶中淚光的大特寫。而是在尋常的背景音中,将這一換表過程平實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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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從這一點來看,便足以視《觸礁》為一部佳作。索菲亞讓本片借着商業喜劇片的外殼,找到了打開出軌劇情片最令人意外的方式。那便是在如此工整且平常的鏡頭剪輯,以及影像的風格下,依然能夠發現潛藏在角色行為下的幽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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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應該是商業片最值得推崇的風格之一,既能讓觀衆在精湛的表演以及精彩的喜劇橋段中過足情節劇的瘾,又能給予想要品嘗更多思考回味的觀衆以啟迪。

作者| 花無宴;公号|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注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