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排斥一些電影,并不是因為這些電影不好,而是因為在這光影裡,悲觀和痛苦幾乎要把我拖向深淵,比如說——

《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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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脫》的導演——托尼·凱耶是一個相對小衆的導演,他出生于英國,擅長紀錄片,除了《超脫》之外,他還有《美國X檔案》、《與毒共舞》等反應美國種族歧視、毒品泛濫等社會現象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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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凱耶小衆的原因,是因為他總是将鏡頭伸向那些被邊緣化人物和社會中的灰色地帶,而是不講述普羅大衆喜聞樂見的故事。這就有點類似于近年來香港電影視角的趨勢(比如今年的金像獎最佳電影入圍就有兩項電影描述的是邊緣人物的生活,陳果的《三夫》、李駿碩的《翠絲》)。

一方面托尼·凱耶是紀錄片導演出身,作品也或多或少更傾向于紀錄片的風格,另一方面因為他不是美國人,而是英國人。所以他在電影裡,往往是以“局外人”的眼光,用一種審視的态度來面對他所要展示的美國社會問題。這也就造成了他的作品裡往往是沒有明顯的情感傾向,傳達出來的情感自然而然也就是淡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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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自己的風格和電影的職能,托尼·凱耶是這麼說的:

我并沒有要把自己的影片拍攝得具有某種特質,所以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有這麼多人認為我的影片很風格化。實際情況是,我隻是希望把事情的真實面目展現給你看而已......對于我來說,鏡頭既是顯微鏡又是望遠鏡,它可以被用來研究一切關于人的事物,這就是我拍攝電影的一貫原則。

劇情片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描述故事本身,一種描述人物狀态。大部分劇情片都是前者,因為在很多觀衆看來,講好一個故事是一部好電影的前提。但也不乏一些優秀的電影更偏向與展現角色狀态,比如說我們之前說過的科恩兄弟的《醉鄉民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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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向于角色狀态的電影,必然會導緻電影故事性不足,劇情結構相對簡單,情緒和氛圍單一,所以這類電影往往在單位鏡頭裡加入超量的信息,用來彌補電影本身缺乏故事性的問題。

所以,為了避開這些直觀上的“單薄”,除了正常的叙事鏡頭,《超脫》還由其他三類鏡頭構成——

采訪鏡頭:可能是因為托尼·凱耶是紀錄片導演出身,他在電影裡運用了大量的他擅長的類采訪鏡頭,這些鏡頭在電影裡充當了“旁邊”,“總結”的職能。這些鏡頭的出現雖然能給電影帶來明晰的段落感,但是也沖淡了電影的故事性,給觀衆最直觀的感覺更像是在看一部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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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回:電影裡有相當多的重複的閃回鏡頭,穿插在主角亨利情緒迸發的時候。初看時可能無法明白這些鏡頭的深意,實際上這些鏡頭揭開了電影裡一個非常殘酷的真相——亨利的外公,其實也就是他的父親,他的母親和外公生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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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形的家庭結構給亨利帶來了巨大的傷害,這也就是為什麼,亨利最後送走了艾瑞卡,還因為同事薩沙誤解他的時候大發脾氣。在他的外公彌留之際,他也并非在扮演他母親,而是他早就知道這一事實。

與這些閃回鏡頭對應的情節,是亨利一直詢問他的外公有沒有記日記,他是希望在外公的回憶裡得到關于這個事實的肯定,還是希望看到外公的忏悔呢?我們無從得知。

有趣的是,與叙事鏡頭裡的冷色調不同,閃回鏡頭往往是鮮豔的顔色和模糊的光線,這即是表明主角亨利“痛苦與溫暖同在”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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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鏡頭:電影裡有很多小的動畫鏡頭,來分割故事和人物情緒,有點類似于我們之前說過的《和莎莫的500天》Fall in love with a...“bitch”~。這些小動畫往往給人最直觀的感受是非常“喪”的,透露出深深的無力感,與電影本身的感情基調十分相襯,但是抛開電影來看這些動畫還是非常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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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講述了主角亨利在一所學校任職一個月的故事,因為在崩壞的教育制度下,這些學生叛逆且不可理喻,他們揮霍着自己的時間和生命。亨利無力去讨好這些孩子,更沒有辦法将他們從這種狀态中掙脫出來,因為他自己也沉浸在不可救藥的悲觀裡。

表面上《超脫》講述的是教育制度的問題,可它真正吸引我的地方,是電影裡每個角色深陷着的,無可救藥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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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是孤獨的,他的童年隐藏着巨大的陰謀和悲痛,他背着這個秘密負重前行;學校裡的孩子們是孤獨的,他們看不見前路,或是不被父母理解,唯一能繼續下去的就是揮霍青春;艾瑞卡也是孤獨的,她是整個城市裡最沒有安全感的人,隻能用出賣身體麻痹自己。

他們都是大海裡的荒島,即便生活在彼此周圍,依靠得足夠近,都無法交流,内心的孤獨切斷了荒島之間的聯系。因為内心的封閉,他們隻能選擇自暴自棄,或者隐藏内心的秘密,所以這些孤獨的人呈現出來的都是常人無法理解的怪異行為。

電影有一個畫面擊中了我——那是一張照片,一張由學生送給亨利的照片。照片上亨利成為了一個沒有五官的人,面對着空蕩蕩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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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照片實在是太巧妙了,亨利确實是那種将喜怒哀樂隐藏于内心深處的人,他的高度自律和喜怒不形于色使得他在學生眼裡成了一個“無臉人”。

亨利的淡漠,讓他面對着全班學生的時候,仍然像是面對着空蕩蕩的教室。

事實上,并非亨利不願意與周圍人交流,而是所有人都背負着自己的壓力和故事,這種孤獨隻能靠自己化解。但是沒有靈魂上的依偎怎麼可能消除孤獨呢,于是一種惡性循環就這麼産生了。

他們都與外界斷了聯系,變成了一個無法進行交流的絕對孤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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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看到一半的時候,我變得完全不在乎這個故事,隻是在關心這種緻命的孤獨會導向一個怎樣的結局。

電影裡唯一一個擺脫了孤獨的角色,是亨利從街上帶回家的雛妓艾瑞卡。因為亨利的包容和感化,艾瑞卡打開了心結,她依賴亨利,也愛慕亨利,她找到了真正意義上,心靈的寄托和靈魂的歸途。可是亨利沒能越過他的母親和外公給他造成的痛苦回憶,他隻能讓福利機構帶走艾瑞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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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最後,亨利坐在幽閉而淩亂不堪的教室裡,像是在面對着他内心的狼藉,愛倫坡小說《厄舍府的倒塌》文段響起: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瞑寂的某個長日裡沉重的雲層低懸于天穹之上我獨自一個人策馬前行穿過這片陰沉的,異域般的鄉間土地終于,當夜幕緩緩降臨的時候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現在我面前我從未目睹過它過往的模樣但僅僅一瞥,難以忍受的陰郁就浸透了我的内心我的靈魂失語了我的心在冷卻下沉顯出疲軟的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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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引用這段話的用意其實很明顯——愛倫坡的寫作風格就是消沉低迷的,他的文字裡充斥着悲觀色彩,這與《超脫》裡的情感基調是十分相似的。

更重要的是,愛倫坡非常善于營造恐怖驚吓的氛圍和人物的心理,更是被譽為“當代心理小說的先驅”,他筆下也多是偏執而瘋狂的精神不正常的角色,這也映射了主角亨利将自己困在那個破敗的的教室裡,就像用一隻滿是創傷的繭将自己包圍,沉溺在看似不可挽回的悲涼的情緒裡。

如果亨利不用突破那層繭,他将永遠無法觸摸到生活真實的質感,正如他外公所言:不能創造新的記憶,就無法擁有一些永恒的東西。

令人感動的是,在如此悲涼的底色下,導演仍給亨利安排了一個相對完滿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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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的是,電影裡的絕大多數角色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他們不接受别人,也不被别人接受。心靈的創傷造就了他們的孤獨,孤獨又反過來一點點将傷口撕裂,逐漸變得無法愈合。孤獨使他們的靈魂和肉體分離,他們隻能拖着疲憊的身軀艱難地踯躅。

正如電影伊始引用的那段加缪的話:我的靈魂與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而我的存在卻如此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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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亨利不得不停下來,等一等他的靈魂。可當他駐足時,厚重而沉悶的空氣圍住了他,壓垮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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