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和朋友去影院看了《地久天長》,上次聊婁烨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的時候預告說下期講講這這部同為第六代導演作品的《地久天長》,結果一鴿就鴿了這麼久。

影片講述了兩個家庭在三十年的時間洪流下曆經傷痛與不安,随時間風浪飄蕩,最終與自己與他人亦可以說是與時代達成和解的故事,是不是聽着有點玄乎,且聽我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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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講電影前先來說說導演王小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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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帥1989年畢業于北京電影藝術學院,正兒八百的學院派,是中國内地第六代導演的佼佼者,關于第六代的一些有趣故事上面鍊接那篇寫婁烨的時候也提了點,這邊就不多說了。

非常有意思的是——第六代大多一開始就站在了一個很高的起點,比如姜文的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而王小帥的處女作《冬春的日子》曾經被英國BBC選為電影誕生一百周年百部經典之一,能上這個榜單的大陸電影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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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春的日子海報

真正對王小帥而言算是裡程碑式的作品是《十七歲的單車》,不熟悉沒關系,知道這部戲捧紅了直男完美熒幕情人高圓圓就行了。

這部2001年的電影入選了第51屆柏林電影節競賽片單元,獲得了評審團大獎銀熊獎。

緊接着是大家不怎麼熟悉的“三線三部曲”——《青紅》、《我11》和《闖入者》。唯一我稍微有點了解的就是最後一部,當時歌手李志給這部電影提供了主題曲。

為什麼叫三線三部曲呢,這就要牽扯到一些我們這一代年輕人鮮有了解的“大三線”計劃的曆史背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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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講三線,就是說整個國家層面在六十年代初和蘇聯交惡,随時有着爆發戰争的可能性。

那時候我們國家的工業基礎還很脆弱且大多設施集中在沿海一代的大城市。于是國家在65年實行“大小三線政策”,小三線安徽江蘇,大三線西南深入内陸。

考慮戰時需求一般都是哪偏僻,哪崇山峻嶺往哪搬,這些廠子搬過去不算,得有人才去運營啊,于是随遷的還有一大批共和國初期的工業軍事精英人才,很多都是舉家搬遷,壓根沒想着回來,人數多達上千萬人。

這段曆史當年是機密,如今各種塵封的資料漸漸解封,感興趣的同學可以去看央視官方出品的文獻紀錄片《大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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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導演王小帥就是那千萬人之一,他的父母就是當時前往支援大三線建設的那批人。

一般人很難去理解導演的這三部電影表達什麼,但了解背景之後會好很多,由此我們也可見,王小帥是一個非常看中“個人叙述”的導演,《我11》裡以一個小孩子的視角觀察記錄着那段曆史,幾乎可以說是導演自己的經曆翻版了。

由此可見,導演很長一段時間的作品的視角都是非常私人化的,可以說是“作者電影”,很少商業上的考量。

說完導演我們來說說電影本身

看完真的是特震撼,那種時代車輪下人的跌宕起伏給人的沖擊是巨大的。

“改革開放”、“計劃生育”、“知青返城”、“下崗大潮”、“下海闖蕩”這些東西對于我們這代人來說,已經是越來越難以捕捉的記憶了。

看電影的時候有個奶奶輩的人,拄着拐杖,在一大家子的陪同下來電影院看這樣一部電影,我們看的是曆史,她看的,可能就是青春了。那輩老人家都相當隐忍,有一種我們難以理解的倔強在裡面。

他們是相信集體的力量的一代,他們有過錯誤,有過熱情,有過熱愛,也有過狂熱帶來的傷害,曆史的車轍在每個人身上都會不可避免地留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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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電影裡面有許多令我印象深刻的鏡頭和情節:

第一個是兩個孩子鑽土窯那一段,看似冗餘,像《陽光燦爛的日子》裡面馬小軍也鑽過,出來後除了眼珠全身都是黑的,那些個廢棄的土窯是大躍進的曆史遺迹。

王小波的文字裡面也經常提到這個,廢棄之後基本上都成了公共廁所,在裡面屙野屎野尿,小說裡面抓亂蹲“革命友誼”的男女也大都在這裡抓,可以說是特别有時代特色的場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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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面提到了嚴打和“黑燈舞會”,以前聽說個事,嚴打期間有個小夥子偷看人洗澡被拉出去直接槍斃了,那是個屬于人治,而法治還不健全的年代。

還有就是計劃生育,上環或者節紮,對人造成的影響是終身的,我覺得是特不合适一件事,國家可以倡導節育或者鼓勵生産,但任何适合都不能侵犯生孩子與否的權利,電影的主人公其實是一對“失獨”夫婦,失去獨生子,打掉第二胎并且失去生育能力。

我作為計劃生育的既得利益者(因為這項政策讓我們這代人中大多數享受到了更好的生活和教育)認為這是特不合适的一劑藥,後患無窮且建立在了一部分失獨家庭的痛苦之上,當然這些東西也輪不得我去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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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鏡頭是拍下崗潮的,鏡頭直面人群,一排排灰衣灰臉的工人,曾經那麼信仰集體主義的那麼一幫人,吃了幾十年大鍋飯,如今大廈崩塌,可能那種陣痛是我們所很難想象的。

看過賈樟柯的《二十四城記》講的是一個國營老廠的變遷和裡面工作的人,後來有的人機靈,下海投機;有的人木讷,繼續國營思維,差異第一次在共和國的土地上被劇烈展現,到如今我們習以為常。

另一部電影《鋼的琴》本質上也是對那些過去人們懷揣堅定信仰的時光的追憶,以及崩塌之後的撫慰,一定程度上說,那是一代人的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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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聊聊音樂和片名,《地久天長》的名字來自蘇格蘭名曲《友誼地久天長》,這首歌流傳了幾個世紀版本無數。

《魂斷藍橋》、《當哈利遇上莎莉》等等無數的影視作品用過,長盛不衰,粵語、日語、英語、中文多種語言開花。

夾點私貨的話,我再推薦一首一位香港老歌手周啟生的《天長地久》,其實是聽了這首歌我才意識到——“哦豁,還欠着篇東西沒寫呢”。

歌曲唱的愛情無法地久天長,其實又何止是愛情呢?套入這部電影也能适用。

電影的英文片名是“so long my son”,一個家庭失去僅有的獨生子,這種悲痛之感,是需要很長很長時間去撫平的,有時候是一輩子都無法撫平的,這種無力感一下子就彰顯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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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本人談到創作初衷的時候說:

《闖入者》之後,我就有了創作《地久天長》的想法。我是60年代生的,經曆了中國發展巨變的幾十年,感觸良多。從創作角度看,遇到這麼多的起起伏伏是一件幸運的事。2015年,因為社會老齡化的問題,我們面臨社會轉型......國家放開新的政策,那個時候給我的一個觸動就是随着改革開放的四十年,中國已經形成了新的家庭結構和社會結構,我才有意識到一個新的時代要開始了。最初的想法是希望通過時間去感受人和人之間、以及人類自身的命運的無常,有些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可能一點點的變化,就可能改變一個人的人生,這一點是時間的積累才能看出來的,也和我構思的這個故事的劇情很貼切。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着手創作《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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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看到在這部電影中,似乎導演跳脫出來了,企圖以一種宏達的視角去滿足時代的共情需要,不再滿足于“小我”叙述。

《地久天長》時長三個小時,所講述的故事時間刻度橫跨30年,如此具有曆史厚重感的電影在當代中國真的很不多見。

有人說“第六代小我,第五代大我。”但在我看來,時代和個人本就難以分割,每個時代的人的特征和大環境和個人的脫離不了幹系。

有的電影是橫着切,比如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選取一個時代背景下的大事件,橫着切片,把鏡頭當成手術刀和顯微鏡,菲林為鏡,把一個時代的情緒或者說是精神狀态剖析給你看。

有的電影豎着切,比如這部電影《地久天長》,就這麼平靜的叙述着,記錄着那些時代的傷疤被創造出來然後撫平,就像記錄着一年四季,花開花落。最後蠻蒼涼地發現:哦,原來沒有什麼是永恒的,唯有時間不停流逝,有種“逝者如斯夫”的很大的情懷與憂愁在裡面。

電影裡面曾經不止一次出現了浪花拍打岸邊階梯的畫面,無事恒久遠,時間好似浪花來了又去,帶來傷痛又撫平傷痛。

有人說到上墳那一段結束正好,也有人說不好,因為那樣電影就太”悲“了,其實并不是不是悲不悲的問題,而是到了最後,導演安排了一個完整的閉環,新的生命出生,舊的生命老去,一代一代就像不停拍打着岸邊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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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看到過句話 “除死無大事”,看完這部電影的感受就是這樣,本質上大家都是“曆史洪流中的孤魂野鬼,時代車輪下的當車螳螂。”。

永遠是最好和最壞造就曆史,卻是平庸延續了血脈,真相如此殘酷,但那些縱然渺小的生離死别、撕心裂肺又怎讓人不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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