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至今為止最喜歡的院線電影,無疑是這部不懼任何商業性且欠缺叙事技巧的《掬水月在手》。
不得不說,由于疫情導緻影院歇業了幾個月,重新開門後,大家對今年上映的電影寬容了不少,很多人都降低了評價标準。然而,在看完《八佰》、《姜子牙》、《我和我的故鄉》、《奪冠》、《金剛川》等一些列名導加大投資電影後,個人隻覺得看了一堆熱鬧,卻沒有任何内在獲得感。
去看《掬水月在手》時,并沒有一點期待,因為一位看過的朋友和我說,影片整體冗長而又無聊。從片子開始放映起,我就大概猜出導演應該年齡不小,鏡頭語言和叙事方法委實偏傳統,缺少商業技巧,一會兒估計會睡倒一批觀衆。然而,當葉嘉瑩先生的吟誦聲作為旁白響起時,我立刻變得興緻盎然,心中有預感大概古詩詞愛好者們都會愛上這部文學紀錄片。
小時侯,委實不喜歡被詩,對文學更是不感興趣,然而在我上初中時,媽媽懷了二胎,天天給弟弟播放吟誦版的《千字文》,從那時候起,我就莫名的愛上了詩詞。這就好比,你隻聽周傑倫讀歌詞一定不會喜歡他,但如果你聽了他的整首曲子,你可能會一直單曲循環他的那首歌。吟誦使得“詩人的生命在你的聲音裡面複活”,讓你仿佛置身于詩人為你單獨創造的世界裡,與詩人進行了一次穿越時空的對話,産生深層次的情感連接。
詩詞和吟誦就是如此不分家的,古人讀詩時,皆是以吟誦的方式,然而在現代,文化傳承的中斷導緻很多人都不知道吟誦是什麼,更别說能欣賞它。所以,我大概找到了那些人打差評的原因,無疑是覺得吟誦和念經沒什麼區别,無聊得能瞬間昏睡過去。
小時候不能理解那些課本中的詩詞好在哪裡,然而長大後發現,一個有足夠閱曆的人,必然會喜歡詩詞,因為它不僅能如知己般和你産生共鳴,還能撫慰受傷和失落的心靈。
回到正題,聊聊片子本身。觀影途中,好幾處我都瀕臨落淚,葉嘉瑩先生将喜悅與悲傷皆輕而化之的人生境界,讓我終于能理解為什麼王國維寫“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 她早年颠沛流離,晚年丈夫與女兒相繼去世,境遇很像楊绛先生。大概現在想起《我們仨》,我的内心都有一種怅然若失的沉重感,這種沉重感既包含了對生命無常的恐懼,又包含了對愛恨離别的苦楚。所有發生在葉先生身上的事情都無比沉重,然而她卻格外的灑脫,對待命運有一種“命運把我放在哪裡,我就在哪裡落地生根”的淡然處之的态度。
沒經曆過什麼沉重打擊的人,很難欣賞葉先生的這種跳脫出小我的人生境界——壓抑下的堅持,無望中的希望,而這些都是詩詞所賦予她的禮物。詩詞,就像靈魂的庇護所,幫助信徒走出每一次困境,治愈每一處傷口。
記得我的soulmate兩年前自殺去世了,那一年我剛大學畢業。這兩年每一次想起我們那時候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我就無比的沉重,一個人晚上回家躺在床上發呆,或者默默流淚,而這些苦楚都無人訴說,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真正理解我心裡的感受,我也不想讓朋友們擔心我,所以每次難過的時候都自己一個人消化。
然而,過去那些幸福的回憶,讓我深深的陷入絕望,這種短暫的擁有過又失去的感覺,讓我像一個毒瘾發作的瘾君子。想到以後再也沒有能讓自己那麼開心的人陪着自己,就對生活提不起任何興趣。
畢業後,我去了一個沒有他的城市,因為原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的影子。第一年,我用全年無休的工作來麻痹自己;第二年,我試圖調整自己的狀況,換了一份不那麼忙碌的工作,卻開始用各種社交活動來填補我全部的休閑時間;直到第三年,也是在我開始堅持每天背唐詩的半年後,我似乎逐漸恢複了正常生活。
那首治愈我的唐詩,正是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别》。根據詩中的描述,天姥山如同仙境般,在夢境遊山的時候,李白不僅拜訪了偶像謝靈運層居住過的地方,還見到了仙人為了欣賞絕美景色都“紛紛而來下”的奇觀。然而正當情感達到高潮時,李白突然“怳驚起而長嗟”,夢中的湮霞早已消散,惆怅的李白不禁感慨,“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這就是所謂的“人生随處是南柯”吧, 我們都過着半夢半醒的人生。世界是如此的真實,情感卻是如此的虛幻。
第一次讀這首詩的時候,我僅僅是沉醉于李白絕美的文筆之中,隻有詩仙才能寫出如此超脫世俗的文字吧,然而時隔幾個月再次撿起這首詩重讀的時候,我才領悟,原來詩仙隻不過是一位被命運捉弄的遊子,他心裡的苦楚也無人訴說,于是便選擇以寫詩的方式來開解自己,同時又開解了日後無數的讀者。
這就是詩歌的力量吧,那些你已知的哲理,被一位前朝詩人訴說出來,就被賦予了直擊心靈的力量。盡管你們的境遇并不相同,卻仿佛遇到了知己,遇到了導師。那些苦悶,也不再是你一個人的苦悶,是人類共通的對于命運的無奈。
看完《掬水月在手》後,心中很久都不能平靜,就像當初我讀到《夢遊天姥吟留别》後一樣。人生總有不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它們,然後放下。希望以後能像葉老師一樣,無論命運把自己安排在什麼境遇裡,都能活得很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