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Sir重溫了一部片,《無問西東》。

有很多想說,有很多無法說透。

它喚起我們心裡一些既遙遠又稀缺的東西,比如那個時候的百家争鳴,兼容并蓄,無問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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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學問道,不應拘于中西之别。

追思國家現代化的先驅,同樣也是該抛棄華夷之辨。

有這樣一群人,他們來到中國,縱深于中國,改變了中國……

《通往北京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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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0年10月18日。

北京,圓明園。

大火紛飛,連續3天3夜,超過150萬件文物被掠奪,被破壞乃至焚毀的不計其數。

如今面對斷壁殘垣,我們仍扼腕歎息。

但一場文化的劫難,在當時,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先從兩年前的一場龃龉說起。

1858年,英國派出使團,希望與清政府建立正式的外交關系,設立使館派駐公使,雙方在天津談判。

但清廷顯然還沒有明白,現代的外交,究竟是和含義——

要讓野蠻蒙昧的化外之人

理解 服從中華教化禮儀是不可能的

故而不必要為此招來麻煩

相反 應以小恩小惠及外表的誠信應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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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官員拉家常,給使團送禮物,想辦法盡快打發走。

但這些将外國人斥為“未開化”“狡猾詭谲”的奏折,被翻譯給英國使團的時候。

英國人也憤怒了:

持這種态度的清政府,不可能與之建立平等的外交關系。

很快,威妥瑪被派往北京斡旋。

英國人要求在北京設立使館,派駐公使,面見皇帝。

在武力威脅下,清廷提出,所有要求都可以同意,但有一個條件——

任何觐見皇帝的使臣,都要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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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這個跪拜問題,雙方談判陷入僵局。

最終,1860年9月15日,清廷宣布直接逮捕英國外交人員,談判正式破裂,戰争随之爆發……

西方通往北京(中國政府)的道路就這樣被打開了。

而回到這整個談判的參與者,威妥瑪。

他在中國近代史中的影響,還不止于此。

今天,仍能看到的另一套拼音,比如清華(Tsinghua),孫中山(Sun Yat-sen),蔣介石(Chiang Kai-shek)。

這,就源自他發明的威妥瑪式拼音法,以羅馬字母為漢字注音,不斷改良後,成為現代漢語拼音出現前,使用最廣的中文拼音方案。

他撰寫的漢語教材《語言自迩集》成為研究19世紀北京官話乃至漢語最有影響力的著作之一。

然而更加令人感慨的是。

作為英國駐華外交官的威妥瑪因為久居中國,一步步成為了中國的近現代化改革積極推動者。

1866年初,他向總理衙門遞交了心血之作《新議略論》。

書中力陳清政府進行現代化改革的重要性,提出興辦鐵路,電報,開礦,建立西式軍隊,力挺當時的洋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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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年,孫中山也才剛剛出生。

同時,威妥瑪還力主清廷向西方國家派出公使,以幫助中國打破外交困境,實行所謂外交平等。

他還推動了中英修約,締造中英在二次鴉片戰争後的和平局面,為“同光中興”創造了有利環境。

甚至,在太平天國席卷南方的時候,還順手促成了清廷建立了海關。

但在建議吃到閉門羹後,作為外交官,又采取強硬态度,多次逼迫清廷在外交上作改革。

這種比中國人還要關心中國未來的奇怪心态,成為這群最早一批的“北漂洋人”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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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妥瑪似乎開創了曆史。

但也因為在外交上的過分強勢,他與很多人交惡,最終被召回了英國。

然而在這條通往北京的道路上,威妥瑪隻是先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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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1年6月30日,清廷的主管大臣恭親王奕訢給了赫德一個新的稱呼。

“我們的赫德”。

一個出生在愛爾蘭的浪蕩子,如何跨越半個地球,擔任了大清帝國海關總稅務司長達五十年之久,甚至被中國最有權勢的人們當作自己人?

再魔幻的小說都很難寫出這個劇情。

然而,這就是19世紀“北漂”洋人裡最傑出的人物和最出名的故事。

19世紀中期,一場愛爾蘭有史以來最大的饑荒,使愛爾蘭流失了近四分之一的人口,其中大約100萬人餓死,近百萬人移民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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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爾蘭首都紀念大饑荒的雕塑

19歲的赫德也離開愛爾蘭,于1854年到達香港。

此後,他開始每天花六七個小時學習中文,了解中國的風土人情,并先後去往甯波,廣州,擔任領事館翻譯,稅務司官員。

最終,受委派前往北京。

1861年6月15日,26歲的赫德在總理衙門見到了28歲的奕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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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年輕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從此赫德進入了清廷高層的視線。

與之前所有幫辦清廷關稅的外國人都不同,經曆過大饑荒的他能了解中國百姓的窮困,和奕訢的交往又讓他學會了與清廷權貴的相處之道。

赫德成為了大清帝國的海關總稅務司。

但。

困難也如期而至。

如何在一個腐朽不堪的東方封建王朝裡,建立一個高效率且清廉的機構?

赫德首先說服了清廷,讓他獨掌大權,排除一系列幹擾因素,牢牢把握着海關雇員的人事任免權。

并宣布所有雇員,進行全球招考,公開選拔,不徇私舞弊。

甚至,對所有報考海關的外國雇員要求必須學習漢語。

原因裡包含了他的一些态度:

這樣才能對我們為之服務的政府和我們休戚與共的人民,有一些了解,并産生一些興趣。

其次,他從英國行政部門借鑒了一套垂直的管理制度,把全國所有的海關全部劃歸總稅務司領導,地方政府不得幹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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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推行按章征稅、按律執法,貫徹服務意識,改善與商人的溝通效率,極大地提高了海關的運行效率。

比如在1873年成立造冊處,負責印刷海關的所有表格,對每年的關稅進行統計并公開,供政府查驗。在此基礎上推行國庫制度,甚至一直沿用到20世紀30年代的民國時期。

最後在反貪腐上,他給所有雇員開出高出平均水平兩倍的薪酬。早在十九世紀下半葉,就嚴格推行包括退休金、回籍旅費、帶薪年假在内的福利制度。

甚至連未婚人員撫恤金、因功緻殘撫恤金、喪葬費、醫藥費、來華探親家屬旅費都一應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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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努力下,海關稅收從1861年的496萬兩,漲到了1887年的2000萬兩,占據清廷稅收的四分之一,之後更是漲到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

這還沒完,赫德對中國的事業越來越上心。

1865年,赫德給清廷寫了一封奏折《局外旁觀論》,詳細建議中國應該進行現代化,并尖銳地指出國家内部存在的貪腐問題。

但相比威妥瑪,他更富有同理心,知道問題關鍵所在:

他尖銳地指出

事實是我們已将條約強加給他們

很少顧及這些條約地一些條款

可能給他們帶來的影響

(是)我們堅持将他們帶入國際慣例的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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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赫德自己,因為海關的成功,也成為了一個“夾心人”。

他既是英國安插在清廷的一枚釘子,英國女王為此授予他男爵爵位。

但他又領導着當時整個中國最廉潔,效率也最高的行政機構,為清政府源源不斷的提供稅收,以至于去世的時候,清廷追封他為太子太保,甚至給他往上三代都加封為貴族。

沒錯,他的愛爾蘭祖父,父親,都成為了清朝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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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更深刻地融入了中國,并在中國近代化進程中上扮演了重要角色。

但。

還有比他走得更遠的北漂者。

比如,給中國的未來播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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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隻看個人經曆,司徒雷登可以說是一個中國人了。

1876年生在中國杭州,此後長期在中國傳教,辦學。

直到因為新中國建立,中美交惡的政治原因離開中國。

但百年後,骨灰回歸中國安葬于杭州。

而在中國近現代教育史,文化史,甚至政治史上。

很難找出第二個外國人,能比司徒雷登更重要了。

原因,四個字:

燕京大學。

這座近代曆史上的著名學府為中國的近現代化培養了衆多的學界巨擘。

比如教育家林邁可、陸志韋;社會學家雷潔瓊、許仕廉;人類學家吳文藻;考古學家容庚;神學家趙紫宸;法學家張友漁、江平;哲學家馮友蘭、張東荪、洪謙;史學家錢穆、顧颉剛、鄧之誠、韓儒林;文物鑒定家王世襄;作家,詩人如周作人、鄭振铎、冰心、馮沅君、林庚、顧随、陸侃如;西方語言文學系吳宓、吳興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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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背景是,老一輩的北漂洋人們,包括赫德,丁韪良,莫理循等,被世紀之交的義和團深刻震驚。

一個已經現代化四十年的國家居然可以瞬間回到了野蠻無序的狀态,讓過去一切努力都付之東流。

丁韪良在《北京被困目擊記》中說到——

想到我們終生為之服務的事業

竟然如此沒有價值

彼此不禁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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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受挫,也引起了無數西方觀察家的好奇。

1904年回到中國傳教的司徒雷登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與同時期的西方人不一樣。

他生在中國,并生活過很長時間,會說流利的漢語,又在美國從事了三年教育事業,回到中國後又在浙江傳教,教書,與底層百姓深入接觸。

現代化進程中,憤怒,仇恨在累積,但愚昧才是主因。

他認識到,改變中國未來的關鍵,還在教育。

為此,他找到美國教會,通過教徒捐贈和教會組織籌措,甚至向大财團乞讨,籌備辦學經費,希望和哈佛耶魯一樣,建立一所不依靠政府資助的燕京大學。

因為,獨立辦學才能保障其學術自由。

而自由,就是燕大精神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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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大,司徒雷登付出了作為教育家的心血,并推行了一系列的有前瞻性的改革。

比如,為了把燕大建立成為現階段中國最有用的學校,為此開設了一批職業化課程,如畜牧,工業制革,家政、工業預科,書記書寫,新聞。

比如,為了使更多學生受教育,開辦預科,擴大生源。

比如,與實業界合作,鼓勵學生去工廠一線實習鍛煉。

比如,大量招收女性學生,推動女性受教育。

比如,創辦護士培訓班, 發展護理事業。

……

甚至,鼓勵學生們參與運動,去南京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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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雷登通過教育,給中國的未來播種。

當然,由于劇烈的時局變動,建國前後,中美交惡,司徒雷登被作為侵略者代表,最終抱憾離開了中國。

他的燕京大學也被撤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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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校址,成為了如今的北大。

其學術,被劃分到諸多高校。

其精神,被多方繼承發揚。

其人才,很多成為中國近代文化史的組成部分。

而司徒雷登自己,在回到美國後,被下令禁言,又被反共的“麥卡錫主義”者騷擾,最終在輪椅和病床上度過了人生最後的十三年,于1962年病逝。

直到2008年,骨灰才被重新安葬在杭州半山安賢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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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妥瑪,赫德,司徒雷登。

是一群“外國人”,逐漸成為“中國人”的進程。

他們沒有加入中國的國籍。

但卻用畢生的事業,彙入了中國的文明進程之中。

和中國一步步走向世界。

這才是紀錄片《通往北京的道路》的故事。

縱使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們被遺忘,被抛棄,被敵視……

今天重新正視他們,尤為重要。

不管身處在何時,何地。

都有同樣的星鬥在指引着我們的腳步——

那不是東風或西風。

而是文明照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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