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宗教,最好光明正大一些

文|大寶劍

作者簡介:難道我會如來神掌也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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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氣球》當然不是一部女性電影。

它是一部反宗教電影。

02

它的确很像是一部女性電影。

電影裡的媽媽,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了,不想再生了。為了不再生,她做了很多努力,她充分利用了醫院免費發放的計生用品,她還考慮去醫院做個結紮。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懷孕了。她實在不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然而,除了她以外,所有的人都希望她生。這就是這部電影的核心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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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報中不難看出氣球的隐喻意味

這還不是女性電影嗎?女人的生育權在誰手裡,女人的子宮到底誰說了算,在夫權壓迫下女性如何争取自己的權利,似乎就是在說這些呀。

然而,《氣球》裡還有一個更為尖銳的沖突,那就是宗教上的沖突。除了女人,其他人都覺得女人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她剛剛死去的公公的轉世,為了讓公公轉世回到這個家庭,說什麼也該生吧。而女人則有一點點懷疑:上師說的就一定對嗎?真的是公公的轉世嗎?我不想生,可以嗎?

宗教沖突淩駕在女性話題之上。所以說,《氣球》是一部談論宗教的電影,而且,還是一部反宗教電影。

03

如前面說的,《氣球》的題材很讨巧,将女性話題和宗教話題揉在一起,又是藏族題材,又有神秘色彩,不客氣的說,它一臉得獎相。

萬瑪才旦拍電影是越來越娴熟,《氣球》裡的運鏡,調度,長鏡頭,演員的表演,無一不上乘。

電影裡可玩味的東西實在太多。氣球隻是其中之一。像摩托車啦,試管嬰兒啦,醫院門口優生優育的招牌啦,種羊以及性能力和種羊差不多的男人啦,書與火啦,生與死啦,信仰與情愛啦,夫權,父權,神權啦,十分密集。每一樣都能精準得夠着評委的癢處,影評人的癢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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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性議題之外,《氣球》更關注宗教信仰沖突

05

《氣球》不夠好的地方,恰恰就是它這一臉得獎相。它太精明,太知道評委和觀衆的癢癢在哪裡,它撓得也太準了。

正是因為精準撓癢,所以《氣球》一覽無餘。它想要去哪裡,它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很明确,也很準确。

雖然它鋪陳了很多象征啊,隐喻啊,然而這些東西太好解讀了。種羊在幹,男人也在幹,國家要優生優育,牧羊人對羊群也在搞優生優育,這甚至還能讓你想到,上帝是不是也想搞優生優育啊,上帝是不是和他的牧羊人也聊過這事啊。你看,連我這樣沒文化的人都能解讀出一大堆來。

過于清澈,這是《氣球》不足的地方。而更不足的,則是《氣球》因為這些并沒有什麼大意思的象征和隐喻,傷害了人物,傷害了人物的情感,傷害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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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拿吹起的避孕套當氣球玩的橋段并不新鮮

04

這樣的批評可能有點老套,但問題可能還是這些老問題。《氣球》看上去是首先鋪陳了主題,再将主題套到這個故事上去,正是因為老套了的“主題先行”,所以,才使得它的故事不是那麼的有沖擊力。

媽媽不想生,電影裡人物嘴裡說出的台詞是“家裡經濟條件差”,然而,你從電影中所看到的這個家庭,是很難感受到“經濟條件差”這一點的。有點像是,“家裡經濟條件差”是這部電影的一個設定,既然設定了,觀衆就得信。

媽媽質疑,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就是爺爺轉世。事實上,這種質疑是站得住腳的。然而,倘若不是爺爺轉世,就可以把這個孩子打掉嗎?在信仰上,流産一點問題都沒有嗎?佛教裡面,堕胎可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哦,有惡報的哦。

媽媽對她出家的妹妹說,如果不是他,你何以走到這個地步。顯然,媽媽認為,出家不如出嫁。這種認識也和大部分的藏民不太一樣。宗教信仰濃厚的藏民以有信仰為生活,以出家為榮,且心向往之的。

在我看來,媽媽太容易被沒有信仰的人所共情,這個人物身上有那種“農奴翻身把歌唱”的飒爽勁,她太像為喜歡“農奴翻身把歌唱”的觀衆而特意定制的。對于這樣的一些觀衆而言,媽媽的所作所為是容易理解的,獨立女性麼,在生孩子這件事上堅持要自己拿主見麼,覺得老一輩信的那些都是迷信麼,哪有什麼轉世啊,堕胎也不見得就能有惡報了,大概是這麼思考的。放在内地,大概是行的。然而,把這個人物放在藏區,就有走錯了片場的錯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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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人設比較讨巧

“經濟條件差”和“信仰懷疑”這兩點做的不是足夠結實,這就使得“媽媽不願意生孩子”這件事有點突兀,有點愕然。

設想一下,如果媽媽不願意生孩子的難處再真實一點,再有力一點,再私人一點,《氣球》應該可以呈現出更感人,更動人,更讓人難忘的力量來。

06

我常常和身邊的朋友說我有多讨厭《大佛普拉斯》,朋友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個傻叉。

我讨厭《大佛普拉斯》的原因是,它反宗教反到了一個撒潑打滾的地步。

《大佛普拉斯》用一個惡人的故事來控訴滿天神佛不過是泥胎木塑,不但一點用都沒用,還充滿了欺騙性。

在我看來,這樣的控訴,就和馬可·貝洛基奧的《征服》裡的墨索裡尼一樣,墨索裡尼在會場上說:他在五分鐘裡向上帝發起挑戰,如果上帝存在,就讓他在五分鐘裡死掉,如果他沒死,那就證明上帝不存在。

五分鐘後,墨索裡尼單方面宣布,他赢了,上帝輸了。

《大佛普拉斯》也是如此,它切開佛頭,然後單方面宣布,黃信堯赢了,釋迦牟尼輸了。

不是說不能反宗教,而是,這樣反宗教,其實就是狡辯,沒什麼技術含量。

那,《氣球》如何呢?

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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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普拉斯》用極端的方式地控訴了宗教的虛僞

07

《氣球》質疑的是轉世這回事到底有多少欺騙性,以及這種欺騙性給人帶來的痛苦。

然而,《氣球》裡所描述的那種轉世和我印象中的轉世可太不一樣。

哥哥出生時背上有一顆黑痣,過世的奶奶背上也有這麼一顆黑痣,因此,哥哥被認為是奶奶的轉世。

爺爺去世了,爸爸問上師爺爺轉世去哪兒了,上師說,回你家了。過了一段時間,媽媽懷孕了。大家驚歎:上師厲害啊,爺爺果然轉世回來了。媽媽肚子裡那個尚未出生的胎兒,就是爺爺的轉世。

在我看來,這樣的轉世太草率,太兒戲了。

在藏傳佛教方面,拿DLLM的轉世來說,轉世前,會留下一些暗示,好讓弟子們有一個尋找的大方向,等弟子們找到後,這個被認定的轉世兒童也要通過一些測試才能被認定轉世成功。光憑一顆黑痣,可定不了他的轉世。

而且,就我膚淺的見識,轉世這種事,一般局限在高僧大德,很少聽到藏區普通人家庭轉世搞内循環的,至于尚未出生,就已經認定轉世了,我更是聞所未聞。

而在漢傳佛教方面,對于輪回轉世,就更為保守了。一般都是作為一種世界觀來接受,而不是作為一種方法論來操作。也就是說,一般不會在實際生活中,判定誰是誰的轉世。而且,一般情況,都不太認可,亡靈會往生到它生前到家庭裡去。理由是,那樣會亂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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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的矛盾點似乎也并不令人信服

電影的故事大概齊發生在青海,正是藏傳佛教的地盤。然而,《氣球》裡的轉世,和藏傳佛教,漢傳佛教,都不太搭。它更像是為了制造一場宗教上的沖突,憑空創造出來的。

因此,在我看來《氣球》和《大佛普拉斯》一樣,都是用一個糟糕的例子,來惡心一個教義。這樣的打法,并不高級。

當然,必須要補充的是,我對轉世的了解十分膚淺,導演萬瑪才旦才是生活在藏區的人,他獲得的應該是一手的直接經驗,認為他對轉世的了解不如我,這無疑太狂妄了一些。

即便考慮到這一點,我還是很難接受《氣球》裡反宗教的論據。我仍然覺得,《氣球》之所以設置出這麼一個故事,就是為了達到生和不生的矛盾,就是為了達到往生不往生的矛盾。

08

萬瑪才旦以前的電影,我隻看過《塔洛》和《撞死一隻羊》,(《靜靜的嘛呢石》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和這兩部電影比,《氣球》很難說是一個進步。

《塔洛》有那種可以稱為一部電影的靈魂的東西,它有着巨大的荒謬感,橫亘在那裡,足以使這部電影挺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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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塔洛》相比,《氣球》少了電影的精氣神

《撞死一隻羊》已經開始在裝腔作勢了,好在,它裝的還挺像那麼回事,它留的白多少也能讓人回味。有一些這部電影自己搞不懂的東西,說巧不巧,還正好蒙對了。

到了《氣球》,《塔洛》裡那種可以讓一部電影堅固起來的東西碎了一地,《撞死了一隻羊》裡那種裝腔作勢的東西又被它一頭頂到了對立面。

《氣球》專心緻志的,是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在這種“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進程裡,哪裡還有那種可以稱為一部電影靈魂的東西。

希望《氣球》僅僅是萬瑪才旦的一個插曲,希望萬瑪才旦早日回到正道上去。

用侯孝賢的一句話來結尾吧:“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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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浪浪

排版|透納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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