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故事上毫不相幹,《半個喜劇》依然可以作為《驢得水》的“正統續作”。

影片講述了不同流合污的女主莫默被年輕校友鄭多多欺騙肉身和情感,又在種種機緣下與作為鄭多多同學、室友、未來同事的孫同之間發生甜甜戀愛的故事。兩人的愛情不僅有浪漫與快樂,也遭受鄭多多與孫同母親的強大阻力,以至于兩人短暫分開。直到在鄭多多與高璐婚禮的一刻,孫同選擇揭露鄭多多的謊言,并與鄭多多和他給予孫同的種種“恩惠”決裂,并最終與莫默複合。

故事并不複雜,但是卻将年輕人所能面對的種種壓力盡可能展現,關鍵并非情節本身,而是對被壓抑的狀态是否能感同身受。影片主旨也在于此:即使壓力鋪天蓋地,依然還有另一條路。

如果說《驢得水》隻留下孫佳一個角色真正走向“光明的未來”,《半個喜劇》的結局“活了”三個人:孫同、莫默、高璐。

在《半個喜劇》中,作為“呂得水老師真實身份”的關鍵謊言,是鄭多多花言巧語編制的無數陷阱。

影片開頭,在任素汐飾演的莫默正滿心歡喜上樓時,鏡頭轉向房間裡的鄭多多和另一個女孩,隐約暗示着之前發生的瘋狂。在進門的莫默發現這一切之後,鄭多多選擇以賭咒發誓騙過莫默——這隻是他在本片中無數謊言的前奏。

諸如一直留着莫默的書包留念,沒女朋友隻是全心追求莫默,還有和高璐說自己從不認識莫默等待……

這一個油嘴滑舌的公子哥,恰恰掌握着一切關系的核心:同學孫同衣食住行、工作、戶口都仰鄭多多鼻息,未婚妻高璐去健身房也被嚴令禁止……

《非誠勿擾2》中秦奮總結自己滿嘴假話是怕傷人,其實也不為什麼。鄭多多的滿嘴假話恰恰相反,具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功利性,每一個謊言的指向某種利益,為此他甚至可以拿全家賭咒(這一段表演也成為全片的讨打時刻)。

謊言背後是他的掌控欲。

為此,鄭多多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周圍人——莫默和孫同戀愛是報複他,孫同揭穿他謊言是為毀掉他……

可怕又可悲。

盡管如此,謊言被拆穿後,他向高璐說了聲對不起。當然,他還欠很多人一聲對不起。

比如被他欺騙的莫默。

莫默和鄭多多,盡管都是一嘴北京話,卻有着截然不同的活法。沒來由的想到一則關于北京的舊聞:北城住着達官顯貴,深宅大院居多,連說話都拿腔拿調;而南城住的才是平頭百姓。

與身價顯赫的鄭多多和其他很多人相比,莫默像“異類”。

她不撒謊,有話就直說,難過就痛哭,高興就大笑。

她遭受過傷害,也受過打擊。哪怕是去相親,常遠飾演的相親對象都要語重心長地勸她“适應社會的規則”。

小朋友愛分對錯,大人隻看利弊。那不分對錯就沒有錯嗎?

莫默就是還在乎對錯,還要分真假。

李誕在《十三邀》裡談論自己轉變時說:“世界就是這樣的,那我就運行起來吧。”世界是這樣運行,而且XX,以後可能會更魔幻。但你可以活下去,可以站着活下去,不是嗎?

看人設,看條件,看那些名詞——北京戶口,家裡有房,海外留學,銀行工作……似乎莫默真像孫同所說出生在天上。但我們都知道,這些條件換做另一個人,都可能更輝煌。

她不想上班要老實請假,買家具時候也隻是去宜家,也沒有豪車和司機……

如果她“世故”些,可能會更好?但她選擇依然自我。就像台詞所說,她都快三十了,能不知道世界什麼德行?但就像她說的,想試一試這樣行不行。

七十年前,那個想按自己想法活的張一曼死了,她遭受太多的不公和黑暗。

七十年後,一個叫莫默的女孩還在默默堅持,盡管也有坎坷,至少還活着。

孫同說她生在天上,不是的,天外有天,有錢人的世界你想象不到。但有一點,莫默真的生在天上——她的父母真心愛她、包容她、讓她成長為正直的人。

誠實生活,不害他人。 

誠實生活的莫默還從泥沼裡拽出來一個男孩,叫孫同。

孫同登場時其實不像所謂“朝氣蓬勃的學生”,反而早早有種中年感。

為人沉默不語,處事四平八穩。無論面對母親、鄭多多、高璐……他都如此木讷。就是這樣的他,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成了往後無數傷害的幫兇。

接着是全片名場面,莫默第一回罵孫同。的确,本來是鄭多多、莫默、高璐三個人的問題,孫同非要拿舍生取義般擋在刀光劍影中,他以為自己能保護所有人的。

但莫默反複的痛罵揭露了真相——在與鄭多多的關系中,孫同已經如此扭曲。不客氣地說,小自己三歲的鄭多多成了孫同的爹。包括後來展現的孫同、孫同媽和鄭多多之間,形成無比詭異的三角關系,哪怕孫同媽因為鄭多多瞧不起人的謊話憤怒,卻絕不敢和鄭多多翻臉。甚至後來為了穩住鄭多多,都能想出讓孫同和莫默假分手的套路。

這才是孫同生活的真相,他以為自己是在保護别人,實際是他不斷被别人壓榨。在幾乎所有的關系中,孫同都是被動方,生命的能量緊緊向内收縮,不敢展露一絲一毫。

之道遇到莫默,壓抑已久的火山找到出口。

本意是為了在高璐和同學面前圓謊,卻演變成替莫默出頭,與相親男大戰(單方面被毆打)。

通過眼鏡店的鏡子巧妙将兩人的脖子以上和脖子以下進行交叉。孫同無處安放的雙手展現着他的緊張,可兩人的步調又是那麼和諧。

結尾走出婚禮酒店的時候,又是兩人并排而走的戲, 依然那麼默契。區别在于兩人都如此歡快,連帶着鏡頭也有一種歡快的節奏感。

這樣默契的兩個人啊。一切的根源在于三觀一緻。但重要的是,不僅兩個人在對錯上有一樣的觀點,莫默給了孫同勇氣。沒有這份勇氣的感召,孫同可能會一直繼續下去,結局不是抑郁就是成為下一個裴經理。裴魁山在影片中的角色戲份不多,卻很好的把那些油膩男的形象表現出來,盡管這次沒有皮大衣。

結局部分還有一個小角色,本來想搭讪夏娃,在鄭多多過來敷衍兩句後,發出幾聲社會笑,說着“懂了”走開。

臭水溝裡比爛并不光榮。

宋冬野唱過一首《郭源潮》,MV講了一個追求夢想的少年,最後成為讨生活的落魄流浪漢,他丢掉了什麼?又最後為何與自己和解?若是沒有遇到莫默,孫同或許也會和二十年後的自己來一句“山前沒相見,山後别相逢”。

《半個喜劇》之所以美好,恰恰在于它是逆《郭源潮》的故事——曾經妥協的那個人,最終踏出轉變的路數,回歸“山前”的初心。

他的才華、夢想、愛好,統統被母親貶低成一錢不值。他要按母親的定義去追求戶口、工作、“條件好的女生”。

他按母親的意願活了二十幾年,終于明白什麼是自己,明白這個自己想要什麼。

李誕在《奇葩說》裡說“站着把錢掙了”這句話害人,真實世界是“商量着把錢掙了”。正好相反,如果你站不起來,也就沒人和你商量——正如孫同,他不知道這些事都是怎麼回事嗎?他聽不出鄭多多謊言裡的漏洞百出嗎?同窗這麼些年他不了解鄭多多的為人嗎?他聽不出自己母親那些馊主意有多大的馊味嗎?

為什麼會在這些歪理邪說面前低頭不語,甚至聽從?不就是因為那時的他在這些說話的人面前,從未站起來過嗎?

也許他該繼續妥協。但《半個喜劇》傳遞的内核就是:妥協不是出路,幹一次惡心事就會接着無數回。

...

所以,才需要把過去的自己埋葬,也不是埋葬,是把阻擋住自己内心的虛假外殼敲碎——隻有徹底的告别,才有新生的可能。

孫同持續的壓力來源,戲劇層面的“最出彩”和情感層面的“最無語”的角色,孫同媽。

她對孩子“很好”,但在讓孩子讨厭上綽綽有餘。而她所謂的對孩子好,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或者别人相信而一廂情願。

自作主張把家裡房子賣掉,教孫同假分手,生生交攪黃孫同和莫默的戀愛……

她對成功有個定義,叫做“工作、戶口、買房子”,而孫同要做的就是活成這個定義的樣子。哪怕抽支煙都有違“好孩子形象”。

To define is to limit.孫同正是在不斷被定義,被要求下,才在前二十幾年的人生裡一片灰暗。

學曆?她說那是讀書讀傻了。

音樂?她說那是不能養活自己的泡影。

愛情?她說條件好的姑娘不嫌棄就得了,要啥自行車。

工作?她說托關系進去的才最牢靠。

……

為什麼啊?為了“穩定”。

...

所謂的“有話好好說”“聽我過來人給你分析”“我還能害你咋滴?”“這都是為你好”,不過是想換種方式讓你接受他們的觀點,順帶把你的觀點貶低成一錢不值。

她當然也玩過要同意孫同想法的把戲。把孫同的選項逼到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偏激角度,輔之以暴跳如雷和趕鴨子上架,最後逼迫孫同妥協,還要補上一句“這可是你自己的決定”。讓人咬牙切齒的入木三分。

不叫養育,叫複制,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如出一轍,如果不是,就把他塑造成如出一轍。莫默說孫同是鄭多多養的一條狗,也不全是,孫同那時候主要是孫同媽的一條狗,順着鄭多多不過是孝順命令的具象呈現。

同樣是母親角色,比起同期的《囧媽》,《半個喜劇》在原生家庭中走得更深,也離真正的黑暗更近。有問題的原生家庭從不是幾句擡杠拌嘴那麼簡單,那是惡龍巨爪下艱難的求生。這裡不得不稱贊扮演者孫海燕的演技,完美演繹出那種難以言說的有毒家長。盡管以喜劇演員身份出名,但在《半個喜劇》中孫同媽是一個從始至終的“嚴肅角色”,表現出極為精準的把握,不隻是口音,而是整體表演上的精準——不是父母不都那樣,也不是父母應該那樣,而是有問題的父母就是那樣。

再說高璐。

直到她的倒數第二場戲,高璐一直是精緻宛如瓷娃娃。盡管有些小脾氣,卻一次次包容鄭多多。冷戰也要親自去送湯,因為鄭多多不高興就不去健身房,試婚紗、挑請柬,她已經盡力去做好一個女朋友,也嘗試着要做一個好妻子。

她什麼也沒做錯,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的。

可是婚紗是挑到最好的,人卻沒遇到。當她說出“這婚我不結了”的時候,微微仰着頭,不讓眼淚流下來。我想沒人有資格去勸她寬容,勸她将錯就錯。不由得想起《甄嬛傳》裡那句“也許從一開始,便都是錯的”。這樣的安排,也符合

她對鄭多多說了兩次滾,第一次是傲嬌,第二次是堅決。

另外說說一些細節。

莫默的舊書包,牽連着學生時代小鄭多多搶莫默書包的往事,見證鄭多多虛假的甜言蜜語,經曆着實際被鄭多多抛棄、被孫同仔細收藏的命運。

孫同的眼鏡,戴舊眼鏡的時候,他努力想把身邊的一切都照顧好。看見莫默被相親男欺負的時候,他憤怒了,也有人生第一次打架(被打)。之後眼鏡壞了,換了副新的,好像孫同也從此不一樣起來。但是換的是眼鏡,孫同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其實沒有變過——他對是非善惡好壞美醜,其實從來都沒變化。但是他過去一直在壓抑,直到莫默給了真正的孫同一個出口。

西裝和襯衫。孫同做伴郎時候,黑西裝白襯衫,似乎和身旁的每個人都一樣。但當他最後站在真相一邊的時候,西裝不見了,宣布把“恩賜”全還給鄭多多之後,他扯下了領結,上身隻穿一身白襯衫。那是少年的本來模樣。

這不是一個複雜的故事,隻是提供一個常見困境下的可能性。這也不是一部絕對完美的電影,個别地方還會讓人出戲,轉場之間也有些許生硬。但卻是一部深入現實的好片子。盡管依然有人拿功利的算計去拷問劇情是否有bug,但不過是裴經理和孫同媽們為自己妥協的辯解。

不一樣的選擇是激勵人心并且可行的。

世界是這樣運行,而且XX,以後可能會更魔幻。但你可以活下去,可以站着活下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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