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取一瓢飲亦不得

文|賽人

作者簡介:5歲開始泡影院。中國5000年曆史上,比他看片更多的人,不超過10個。而且,每一部看過的電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宛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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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影》還沒有正式公映之即,《一秒鐘》就已經在那瀚海深處開始了與時間的對視。而就在關于《影》的讨論煙消雲散之時,因種種機緣,我就已經看到了這部影片。

當時,我的感覺是拍得太快了,這應該是張藝謀拍攝周期最短的影片。

不過,這倒符合片名,“一秒鐘”——求的就是一個稍縱即逝的速度。古稀之年的張藝謀,明顯比他壯年之時更追求效率了,他仿佛是在跟時間賽跑,一路馬不停蹄。這個勁兒,也像我特别喜歡的兩個導演——山田洋次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越是年歲漸長,越是老夫聊發少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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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鐘》拍攝時長46天

《一秒鐘》是出年代戲,所要呈現的是人類曆史如車輪般的不斷循環。片中那個奇觀般的放映設備,如同磨盤,總有人自鳴得意地去發明它,去創造它。

而影片講述的是,那段沉重的曆史并沒有過去。

02

《一秒鐘》完成後所遭遇的種種波折,我就不再贅筆了。總之說來,張藝謀應是第五代導演裡,最熱衷新中國當代史叙述的一位。《一秒鐘》和《歸來》之外,還有《活着》《秋菊打官司》《我的父親母親》《山楂樹之戀》等等。

我特别想說的是,張藝謀的曆史叙述,不是一味的在販賣苦難,他更在意的是這種苦難的連續性。

他說的是,曆史的餘音還在繞梁,餘火還在蔓延。不管在這些影片中,張藝謀的筆觸是多麼溫存、柔美甚至是和諧,但仍然掩飾不了一個曆史的人質,在大夢初醒後的悸然和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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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為電影書寫親筆信作為定檔海報

導演和坊間都将《一秒鐘》當作是寫給電影的情書,這話無可厚非,也全在電影的情理之中。但這顯然不屬于明确如關錦鵬的《阮玲玉》,在悲欣交集詠歎一個電影時代的落寞,也不便歸類于隐晦的像《後窗》那樣洞愁電影與人類的窺視癖,那不可分割的關系。

其實,《一秒鐘》沒有探讨電影本體的企圖,“電影”在這裡,僅僅是一個出口,之于張譯,是要為沉重的人生出一口氣,讓沉重的冀盼有一個真切的落實。而之于更廣泛的人群而言,電影是種必不可少,非如此不可的狂歡。

1949年以後,電影才與中國的普羅大衆建立了真正的聯系,是緊密的,也是親切的。在相當長的時間内,它是人們最為重大的娛樂。而在此之前,絕大部分中國人沒有看過電影,甚至沒有聽說過這世上還有電影這一發明。

在那個連唱歌跳舞都要小心謹慎,娛樂方式極其匮乏的年代,電影這個舶來品,靠着它的新鮮、生動,長期占據着人們精神生活的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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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導演在《一秒鐘》裡重拾拿手的現實主義題材

我雖然是個重度影迷,但也時常懷着警惕之心,覺得切不可把電影擡升到至高無上的神壇上去。一個人也好,一門藝術也罷,它假如惟我獨尊,舍我其誰的時候,它就沒有多少魅力可言,同時,也在宣告,它即将消失的時刻就要到來。

03

應該承認,《一秒鐘》那一長段發動群衆搶修膠片的段落,是全片的華彩篇章。張藝謀向來熱衷于陳列局部奇觀。如《大紅燈籠高高挂》的錘腳、《我的父親母親》的鐵絲補碗、《英雄》中的強弩、《影》裡的傘陣。這次輪到了膠片的洗滌和擦拭。

當我們為那一顆顆愛電影的心感動之時,我們是不是多想一想,電影為什麼會讓一群人為之迷醉,電影真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

答案是他們的精神生活,就像那片走上幾十裡仍不見人煙的幹硬土地一樣,都太貧瘠了,都太需要灌溉和滋潤了。

那時的人們,為了搶到一張電影票,打架吵架是家常便飯。而在我看來,這類事情絲毫不值得歌頌。我在看這一段時,隻感到衆生的可悲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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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讓人們從匮乏、無聊的生活中找到意義

一部電影,他們已經看上好幾遍,台詞都滾瓜爛熟,成為互緻問候的暗号。而當這部電影仍将放映之時,人們還會滿臉喜悅地去奔走相告。

重要的,早已經不是電影了,重要的是,怎樣把多餘的時光一一打發出去。他們必須克服掉審美疲勞,在共同的經驗裡,在集體化的狂歡中,去複制自己那少得可憐的快樂。不是說,不要感謝電影——我這樣的人,更是斷然說不出這樣的話。

要說的是,在那樣一個物質匮乏,精神同樣饑荒的特殊年代,人們所看到的電影,它再好,在我看來,就是窩窩頭、棒子面,有口吃的就行。而電影對于張譯而言,就不僅僅是充饑那麼簡單了,準确點說,他的精神食糧,要比其它的人珍貴得多。

所以,我們也就不奇怪,張譯的女兒在那一秒鐘所背負的恰恰是一袋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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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有些人來說,電影的意義還要更大一些

04

整部電影,其實隻有兩類觀衆,一類是張譯這樣的,另一類不是張譯這樣的。張譯這樣的,他費盡心血、氣力和智謀,所看到的一秒鐘,讓他肝膽俱裂,聲淚俱下——女兒最終還是沒了——剛剛從物理上的苦役掙脫出來,他就要步入到精神的煉獄中去。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秒鐘接着下一秒鐘,然後組成了我們的人生河流。大部分人的一秒鐘都是被動的,都是在不知覺的狀态下,随波逐流地流淌着的。可當你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時,你的主觀就被一種更強大的客觀所擊潰。

這就是張藝謀通過《一秒鐘》,向我們傳達的一句道理。

《一秒鐘》終于進入院線了,現在,無論它以怎樣的面貌與大衆會晤,在我看來,都是一件好事。假如現在的年輕人能通過這部電影,産生了對那段曆史的意趣,就更值得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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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徐元

排版|透納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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