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分神劇,亞洲醫療劇巅峰之作,把我那有淚不輕彈的醫生老公看哭了……對《白色巨塔》,我總想看卻遲遲不敢打開。有一句豆瓣短評這樣評價它:“沒有一句台詞不精妙,沒有一點真相不傷人。”看畢行業的黑暗、人性的冥滅,我總會陷入困惑和無力之中。但我終究不是活在烏托邦裡,這傷人的真相,我應該試着去了解。

财前五郎,毋庸置疑是一位手術狂人。第一集開篇,他雙目緊閉,雙手放在半空,假想手術操作的過程,一切一拉一縫……每一步都優美得如同演奏,又精準得像嚴密計算過。對手術的熱愛,對自身技術的自信,在他的手術假想中顯露無疑。他也是一個會争先搶下疑難手術的醫生,不允許把挑戰自我的機會讓給别人……但他的前提是這個手術不會得罪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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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從得知财前五郎在醫學院沒日沒夜學習時究竟有着怎樣的心情。在五郎母親的回憶中,他是個孝順的孩子,母親病重時他還背着她去醫院,一心想當醫生,治病救人……在教授争奪戰前夕,他曾經問過兩位新人醫局員,為什麼要當醫生。可是我更想知道,在苦心經營想爬上教授之位時,在急于撇清與患者術後病逝的責任時,他是否還記得自己為什麼要當醫生。

出身貧寒的财前,對名利和權勢的野心昭然若揭,這亦是他的上司和導師東教授對他恨之入骨的原因之一。他想要實際的東西,而非對病人的關懷,後者看不見摸不着,而且于他毫無好處,要來何用?

将病人區别對待,是财前的一貫原則。雖然他堂而皇之宣稱,醫院的床位應該讓給最有可能開刀治愈的病人,但他内心實則有另一杆秤,那就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對他的發迹更有作用的VIP病人身上。患者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具具人肉機器,是施展他一流技術的工具,而非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體。

當上教授後的第一次早診,一位老奶奶病人告訴他:“這裡還很痛……”手已經搭在左腰上準備接受教授的診察了。可是财前立即背手,假裝聽不見眼前這個病人的卑微訴求,敷衍了事,繼續去往下一個病人床前,繼續他威風凜凜的早診。當巡視至VIP病房為某位會長作早診時,财前教授一改之前的冷漠,噓寒問暖,極盡醫者仁心。對比之強烈,令人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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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财前五郎而言,精湛的技術,隻不過是一塊敲門磚,通向他觊觎已久的名利和權勢。他要的不是治好更多人,而是讓更多人聽命于他。即使爬上高位,他的所謂的理想也不過是更高的位置、更多的權力,僅此而已。他本可以利用自己的職權和名震國際的威望,推動這個陳腐不堪的醫療系統做出些許改變,但明明自己曾經是其中的受害者,搖身成為掌舵人後卻立即變成施害者——自己的診斷判斷絕不會出錯且不允許被質疑,将鼎力支持自己的醫局成員視為旗子,享受着被人左擁右簇、随時大發淫威的快感……

在波蘭華沙參加國際學術會議時,财前五郎偶然被帶去參觀奧斯維辛集中營。在焚屍爐廢墟前,他問及導遊先生,殺人者究竟抱着怎樣的心态,他表明自己是救人的醫生,無法想象他們殺人的動機。導遊回答說,納粹曾在集中營進行人體實驗,那些殺人者正是醫生。這場戲和浪速大學第一外科裡衆醫生慌忙搶救垂危的佐佐木庸平互相交織,諷刺至極。醫者和他手持的柳葉刀,可救人,亦可殺人。正是這位醫者,用自己的盲目自大,間接殺死了無辜的佐佐木。罔顧事實,草菅人命,篡改病曆,嫁禍他人……縱使他再技藝超群,在這樁醫療糾紛裡,他必須輸得徹底。

但是,這樣一個人物,卻能赢得壓倒性的支持和泛濫般的同情。就連對他如此不齒的我,也忍不住在最後一集為他流淚。相比之下,和他同期的裡見修二則顯得無聊又不讨喜。

很多人對裡見的印象就是:磨叽、矯情的“内科佬”。持這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大概人人都把自己代入了财前視角,對裡見嫌棄至極。然而在我看來,全劇最值得敬重的兩個人,一個是大河内教授,另一個就是裡見。這兩人在暗流湧動的大學醫院中,一直惺惺相惜。偌大的醫院,能認同裡見的人僅僅隻有大河内教授這一位。背後是烏黑密雲,眼前是明亮巨塔,裡見常常孤身一人,獨自走向有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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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很多時候呈現了财前和裡見對同一事的截然不同看法。在察覺佐佐木術後的危險狀況後,裡見力排非議多次到第一外科提議做肺部檢查,重新調整治療方式。而包括财前在内的第一外科的醫生們由始到終都堅持财前的診斷沒有錯。一邊是冥頑不靈的外科醫生,一邊是危在旦夕的病患,讓裡見激憤地喊出:“對教授唯命是從很無聊!如果患者出事你們敢負責嗎?”

對待罹患晚期胃癌的醫藥代表加奈子,二人的想法也是大相徑庭。财前拒絕為加奈子開刀取出腫瘤作研究,認為一切都是徒勞,主張讓加奈子轉院;裡見目睹加奈子孤零零染病在身,想讓她在醫院留到最後,陪她走完最後一程。即便後來加奈子迫于内科教授的壓力不得不轉院,裡見也沒有忘記鼓勵她,并向大河内教授提議設立臨終關懷病房,讓罹患不治之症的患者能得到最終的關懷,體面離開。他和大河内教授一樣,認同醫者不僅是救治生命,更應撫慰人心。在布滿密雲的白色巨塔之巅,這僅存的一縷光明被人視為洪水猛獸。在畸形的環境待久了,唯一正常的人往往被視為不正常,有理想的人淪落成衆人取笑的傻子。本末倒置,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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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術精湛又名利雙收、妻妾雙全的财前滿足了俗世人的意淫,代入财前的角色的确很爽,相比之下裡見隻是個固執于理想,圍着病人轉,說着可笑的真話,沒有前途的窮酸醫生。很多人對裡見的做法不屑一顧,但我們中的大多數,家裡沒礦,是普通到塵埃裡的芸芸衆生,我們很難成為不可一世的财前,站在道德制高點抨擊裡見,卻很有可能成為染病的佐佐木、加奈子。而就連最後患上晚期肺癌的财前,也覺得能對他說真話的醫生僅僅隻有裡見。将無法治愈的病人棄如敝履,就像把老人視為家庭和社會的累贅一樣。可見有多少人道貌岸然地歧視着那些看起來“毫無價值”的人。

美籍印度裔外科醫生阿圖·葛文德結合其多年的外科醫生經驗,寫下《最好的告别》講述了一個個發人深省的臨終故事。他直指常人不願面對的話題——衰老和死亡,介紹了美國的各種新舊養老經驗和對末期病人的不當處置,探讨了人應該如何自主、快樂、擁有尊嚴地活到生命終點。現代醫學專注身體修複,卻往往忽略了心靈的滋養。阿圖·葛文德說:“對于醫學工作者的任務究竟是什麼?我們認為我們的工作是保證健康和生存,但是其實應該有更遠大的目标——我們的工作是助人幸福。”

這正應了那句醫學界有名的哲言“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偶爾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面對将死的病人,醫生應當學會放棄,但是放棄不是不管,醫療幹預的目标是提高病人的生活質量,讓病人減少痛苦,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此時醫生的恻隐之心和一句安慰的話語,顯然比治療更奏效。在人道主義淪喪、唯物論泛濫的今天,回歸醫療的本質何其重要。

作為祖傳普通人,我實在無法把自己代入“财前派”視角,亦為為數不多像裡見這樣心存理想和人文情懷的醫生感到惋惜。但正如鹈飼教授所言:“你們的想法和生存态度不同,不過某些方面似乎很相似。”财前臨終時寫下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信,也将自己對于癌症治療的見解和未竟的夢想交與唯一的摯友——裡見。财前和裡見,或許是現實和理想的一體兩面,但如果理想無法照亮現實,徜徉在美夢裡的輝煌白色巨塔就不可能明亮。

不求有多少人苟同我的看法,但求你我不要像财前一樣漠視生命的光輝和尊嚴,更不要讓自己帶着遺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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