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洛麗塔》又讀了一遍,熟悉的文字,從一開始就讓人沉迷——
洛麗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洛一麗一塔:舌尖向上,分三步,從上颚往下輕輕落在牙齒上,洛、麗、塔。

能寫出這樣的文字,對于寫作者來說,是一種幸福的體驗。盡管主萬的翻譯,足夠載入人類翻譯災難史,但無論如何,這是納博科夫的文字,依然能讓讀者從字裡行間找到閱讀的快感。
《洛麗塔》被拍成電影,先是大師庫布裡克執導,與原著同名,礙于時代局限,很晦澀,很克制。後來情色大師阿德裡安·萊恩接過導筒,駕輕就熟,拍出了原著不太張揚又無處不在的靡靡。

給人最大不适應的地方,是再次搬上熒幕之後的中文譯名,《一樹梨花壓海棠》——出自東坡先生的詩作,東坡寫詩,有對張先老夫少妻的調侃,并不能傳達《洛麗塔》全部的内涵。其實,《洛麗塔》就很好了。
電影開始,亨·亨駕駛着車輛,他漫無目的地逆行,兩根沾滿血污的手指,捏着洛麗塔留下的發卡。

他是一個喜歡“性感少女”的怪胎,關于這一點,觀衆沒必要為他辯解,原著中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喜歡年輕性感的肉體,在初戀女友去世之後,他一度像一個獵人一樣,四處物色着自己的獵物。
人總是有一些癖好,無所謂對錯。在洛麗塔出現之前,亨·亨的這種癖好有着變态的意味,而洛麗塔出現之後,癖好就變成了一種長情。

出現在她們家的時候,他不堪忍受,幾乎奪門而出,而看到花園裡含苞待放的洛麗塔時,他在一瞬間改變了主意。
亨·亨對洛麗塔的愛是一見鐘情的,盡管這一見鐘情最初可能源于自己特殊的癖好。

總之,他為了她留了下來,不惜以作為他的繼父為代價。後來不久,她的母親意外去世,她理所應當的屬于了他。
他帶着她去旅行,橫穿整個美國,在旅途中他們終于突破了倫理的約束,将自己赤裸裸的獻祭給對方。

無論是小說原著還是電影,對亨·亨和洛麗塔之間的性描寫其實都是點到為止的,給《一樹梨花壓海棠》打上一個“情色”的标簽是不太恰當的,他們隻是徘徊在情與色之間,成為被命運捉弄的對象。
當讀者或者觀衆第一次見到亨·亨的時候,很容易将他定義為一個娈童的變态,他兼具詩人和瘋子的氣質,讓人誤以為他是玩弄“性感少女”的好手。直到和洛麗塔一較高下,我們發現他才是被玩弄的那一個。

他們第一次旅行結束之後,他天真的以為可以安安穩穩的和她度過餘生了。但她其實一直有着自己的小算盤,這個小算盤帶給他不安,于是他帶着她進行了第二次旅行,說是旅行,其實是向深淵裡掉落。
洛麗塔一路給奎爾蒂留下标記,讓後者始終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亨·亨也無能為力——他太愛她了,以至于壓根無法控制住她。

而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愛過他,她對他隻是利用,最開始利用他說服母親去鏡湖邊,後來摩挲着他的大腿根要求更多的零花錢,再到不辭而别的三年後向他讨要生活費……洛麗塔以自己“性感少女”的天然優勢自然而然的利用着亨·亨,而後者甘之若饴的享受着這種利用。
所以我跟很多觀衆的觀點是不同的,我認為《一樹梨花壓海棠》不是一部愛情電影,愛情是相互的,《一樹梨花壓海棠》呈現的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一段荒唐的沉溺。

在長久的預謀之後,洛麗塔終于離開了他,他發瘋一般的尋找,一無所獲。
三年之後,他收到了她的信,開心的不得了。
沉溺是持久的,三年已過,這個中年男人依然沒有放下他的洛麗塔,但沉溺帶來的是失控,他去找她,開始還能自持,到後來,便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說:你不要碰我,你再碰我,我就要死了。

我對亨·亨看法的改觀,是從這裡開始的。洛麗塔已身為人婦,她顯然已經不是曾經的“性感少女”,但亨·亨依然深陷其中,這說明支配他的已經不是變态的癖好了,而是深遠綿長的愛——
我望着她,望了又望。一生一世,全心全意。我最愛的是她,可以肯定,就像自己必死一樣肯定。當日的如花妖女,現在隻剩下枯葉回鄉。蒼白,混俗,臃腫,腹中是别人的骨肉。但我愛她。她可以褪色,可以萎謝,怎樣都可以。但我隻要看她一眼,萬般柔情,湧上心頭。

他央求她和自己一起離開,她拒絕了。她當然會拒絕,因為她從來也沒有愛過他!
于是他去找奎爾蒂,親手射殺了他。亨·亨是一個充滿悲劇的角色,他的悲劇之處在于到末了也沒明白洛麗塔的出走不是由于奎爾蒂的勾引,沒有人勾引,她依然要走,她不可能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生活一輩子。
或許他也明白,但怯于承認她的無愛,而這又是另一種悲劇了。

電影結尾,亨·亨被捕入獄,在監獄中回首往事。洛麗塔在塵世間,活成平凡婦人的模樣。
愛情這回事,毀人比救人來得更容易,曆來如此。
有人從《一樹梨花壓海棠》引申出政治的寓意,說是“古老的歐洲強奸了年幼的美國”或者是“年幼的美國誘奸了古老的歐洲”。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文學藝術是包容的,單獨拎一部分出來說事是不客觀的,況且,無論原著還是電影,其實都沒有強調的強奸與誘奸。

站在我的角度來看,《一樹梨花壓海棠》呈現出的是一個人因為愛情發生的變化——他最初可能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态的癖好留下來的,卻不知不覺的陷入愛情的沼澤,越陷越深,渾不自知。它也呈現了愛情中常态的不對等,和我們當下大多數人并無二緻——
愛着得不到的人,做着不願醒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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