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澤雅美最新電影《母親》在Netflix上線,曾經的日本國民女神一改往日青春靓麗的形象,變成了一個自甘堕落、毫無責任心的母親。本文将從影片中的母親秋子與兒子周平之間複雜的情感關系入手,結合影片中的一些細節,分兩個角度去闡述我對這部影片的理解。

周平之于秋子

缺乏家庭與社會的關愛是秋子生命中悲涼的底色

從影片最開始秋子向母親借錢的對話可知,秋子從小并不喜歡學習,父母也因此不重視她與關心她,而是将自己的愛更多地傾注在了會讀書的姐姐身上。秋子抱怨父母将大筆的錢花在了姐姐身上,而自己生活困頓,亟需金錢周轉,母親反而并不願意去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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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在父母眼中,幫助有出息的孩子是更有價值,更正确的事。但是在秋子眼中,她會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就如同是父母的玩物,喜歡的就珍惜,不喜歡的就随意丢棄,家庭之間血濃于水的親情,在秋子眼中被殘忍撕開,包裹其中的也隻是某種物質與金錢上的等價物。

童年母愛與父愛的缺失形成了秋子對家庭與親情的恐懼與隔閡,這種恐懼與隔閡,也同樣會作用于秋子的社會活動中。

影片中并沒有直接反映秋子在社會工作中的狀态,但是從她不願工作的表現也可以知道,她并沒有從社會中得到過認可與關愛,所以她不願意去奉獻自己,回饋社會。

家庭與社會将秋子無情地抛向世界的深淵,她本能地掙紮求生,但是一個對家庭、對社會沒有價值與貢獻的人,世界會很“公平”也很現實地去衡量她、評判她。随之帶來的焦慮與不安使得秋子在與這個世界的互動中透露出一種自輕與自賤、絕望與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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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家庭與社會關愛的秋子如同喪家之犬,她隻能通過或者說隻能接受不斷地作踐自己,領取政府救濟金、偷竊他人财物、陪不同的男人睡覺來換取繼續在這個世界苟且的資格。而在這個過程中她心中郁結的憤怒、羞恥、恐懼、無助等一系列負面情緒都需要一個出口去排出。而在這部影片中,她的兒子周平理所當然地成為她的不二選擇。

兒子、父母、丈夫以及半個自我

對于秋子來說,兒子周平扮演了很多角色,這些不同的角色是支撐秋子活下去的情感動力,也是她在這個無情的世界中唯一能看到的光。但是對于本該享受母愛,專注扮演着兒子的周平,這卻成為了他的不幸。

兒子:秋子是對周平有着母子之愛的。影片開頭,秋子看到周平膝蓋受傷,她直接用舌頭舔了舔那帶着血還未結痂的傷口;遊泳池裡,她鼓勵周平不去在意周圍人的眼光,勇敢地跳進泳池;自己離開家時,也會拜托那個司機幫忙照顧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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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小的細節,是秋子愛着兒子周平的證據,這種愛并非無私與自私可言明,而是一種無他的、同一的情感,就像是在與自己獨處一般自然,秋子也正是以這種方式與周平相處着。

父母與丈夫:影片中有無數細節展現了周平是如何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母親秋子并體諒着她一切的無理取鬧,比如錢都是交給周平在保管,自己會經常詢問周平錢還剩多少;面對社會慈善機構負責人的逼問,周平擔心母親會緊張不安,于是很自然地走到秋子身旁,秋子也很自然地靠在了周平的懷裡;秋子與其他男人“辦事”的時候,周平體諒地離開或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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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行為的背後,是一個“失去”了丈夫與父母的脆弱女人面對這個複雜世界卑微地求救,可悲的是能回應她的卻隻有她的兒子。

半個自我:影片中我們可以看到秋子經常辱罵并羞辱兒子周平。秋子不願讓他去學校讀書,告訴他學校裡的人會欺負他;秋子故意說那個給書給他并想幫助他上學的小姐姐亞矢其實很讨厭他,并且說他的身上有股難聞的臭味。

秋子将自己悲慘的家庭與社會經曆以及懦弱無能的自我投射到了兒子周平身上,并通過貶低與侮辱周平來獲得自身的存在感與價值感。

另外秋子也同樣将自己堅強、決斷與無所不能的那部分自我投射到周平身上。

秋子所不願面對的、無法做到的都會讓周平去幫自己擺平,比如讓周平去向自己父母、姐姐、丈夫借錢;讓周平偷竊保險櫃裡的金錢;最後甚至殺掉自己的親生父母。對于秋子來說,這些不合理的念頭本應該殺死在萌芽之中,但是周平的存在卻讓這些想法一步步成為了現實。周平其實并沒有自己的思想與評判,他所作的一切也都是在遵從秋子的意志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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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子從借錢開始便被這個無情的世界所打倒,慢慢喪失自己的思考與意志,将周平想象成了那個堅決果斷、無所不能的自己,她抛開束縛自己的一切情感與道德,完全遵從人類生存的本能去活着。

當秋子最後冒出殺死自己親生父母的可怕念頭時,她像是自言自語道“如果我們殺了她,就能拿到錢了”,更令人可怕的是周平并沒有糾正這個念頭,而是無所謂地說了一句“這樣啊”。

此時的周平既是秋子的意志執行者,同樣也是秋子的意志,這是件矛盾且可怕的事。秋子像是一個不斷産出危險意識的機器,這些意識被生産出來後卻交給了同樣遵從秋子意志的周平做評判,判斷其是否可行,得出的結果那必然是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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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了數十秒鐘,秋子開口了:“那個……剛才說的……你做得到嗎?”。即便沒有後續對話,我們也可以知道,周平一定會滿足秋子提出的殺死自己外婆的請求。

周平對于秋子的半個自我的意義是理解秋子這個人物以及她注定悲慘命運的關鍵。周平就像是秋子與這個世界交流時中間隔着的一扇窗,秋子小心翼翼地窩在房間的某個角落,生怕這個不太友善的世界傷害自己分毫,而周平則将這個世界所有的惡意隔絕在了窗戶之外,隻允許美好的那一束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漸漸地,這扇窗成為了秋子的眼睛、手臂、雙腿以及大腦,秋子無法再去獨自面對這個複雜的世界,她幾乎放棄了自己的人格,完全依附于周平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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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周平也隻是個孩子,他并沒有經驗與能力去正确處理社會中一切的繁雜事務,他也隻是在遵從自己的母親意志行事。當這個來自于自己母親的意志是從一個失去人格與思考能力的母親得來之時,他們兩人生活的現實部分與想象部分就此模糊,他們處理各種問題時就會如同小孩子般天真而不切實際。

秋子之于周平

影片中周平極少展現自己個性以及态度的部分,唯二兩處,其一是當秋子帶着遼準備離開住的地方躲避追債人之時,周平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想要留下來讀書;其二是最後亞矢在監獄探望周平之時,周平告訴亞矢自己是愛着自己的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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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從這兩處僅有的描述周平心裡所想的細節之處認識周平這個人。我們能知道的隻是他近乎無底線地體諒着母親秋子,并深愛着她。秋子如此對待周平,但是到最後周平卻出乎我們意料地義無反顧愛着母親秋子,這種難以理解的愛更深層的東西是什麼?秋子對于周平究竟又意味着什麼呢?

周平無法擺脫的命運

秋子對于周平的意義,在于秋子的無法擺脫,這種無法擺脫根植于傳統價值觀裡家庭與親情的羁絆,在他們的朝夕相處之中發芽,成長,最後根深蒂固。沒有受過教育的周平無法跳出這種“無法擺脫”去客觀評價秋子作為一個母親是否合格,他能知道的隻有她是自己的母親,她是一個可憐人,自己要照顧她而已。

影片中周平向秋子透露出自己的意圖,想要留下來讀書時,秋子說道:“我不知道那個賤人跟你說了什麼,但她很讨厭你,她說你讓她毛骨悚然,我敢打賭你肯定色眯眯地看她了。她還說你身上有臭味。”周平聽後很震驚,随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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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可能信了秋子的話,也可能不會相信,這無法确定。但是那一刻我能确定的是,他一定會思考并面對自己真實的家庭狀況,他知道他必須得照顧自己的母親與冬華,他需要将這個家庭繼續維持下去。這些是周平無法逃避,也是無法擺脫的命運。

周平對秋子的愛,也僅僅隻是被封閉在家庭這個概念裡的同情與憐憫。周平眼中沒有世界,隻有家庭,他能感受到的來自這個家庭的所有正面情緒會被家庭這個概念無限放大,而那些負面情緒則會被無限縮小并忽略不計,這是結尾處周平說自己依舊愛着自己母親的原因。

周平對秋子的這份愛,真誠又虛假、渴望逃離卻無法擺脫,他隻能身陷這畸形之愛的泥沼中無法自拔,最終迎來毀滅。

結語

影片是由真實事件改編,這意味着我們生活的社會中确确實實地存在着這樣一群“危險”的邊緣人。對于這群人,沒人知道他們所想,也沒人願意知道他們所想。我們所能做的,也隻是在網絡上表達着自己的同情與憤怒,順便暗自慶幸這事沒發生在自己的頭上。其實大部分人都會這樣,包括我自己,我們深知自己力量的渺小,也深知這個世界的複雜,我們無法改變這個世界什麼,隻能随波逐流,安于自家一隅。

但是誰又能保證這種糟心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這讓我想到去年台灣的一部電視劇《我們與惡的距離》裡的那個小男孩在電影院中無差别殺人時的情節,如果《母親》裡的秋子也讓周平如同那個小男孩一樣傷害了我們以及我們的家人時,我們又該怎麼辦呢?用法律的武器去捍衛自身的利益?把傷害自己以及自己家庭的人同樣告個家破人亡?

這些并不是我們想要的答案,因為傷害已經發生,我們所做的也隻是發洩着心底的怨恨,如此而已。

影片和社會都沒有告知我們真正能解決這些問題的答案。或許我們會寄希望于遙遠的未來科技的飛速發展、物質的極大豐富去改變這一切?還是說人性這種東西本身就如同深淵一般不可洞察、無法凝望的?這可能隻有後世之人才能給出答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