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的規矩你們懂。

好片,絕不放過。

尤其是華語作品。

但這一次,得謝謝一位毒飯。

沒有他,Sir差一點就錯過了這部狠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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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曾經差點在國内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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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不了了之。

或許因為太狠?

有多狠?

你深呼吸,準備肉疼——

《寒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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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報網大質感,看起來有點......俗?

俗,也不俗。

俗的,是它的票房。

春節上映,一舉拿下台灣地區2019年春節檔票房冠軍。

俗的,是它的風土人情。

一個流傳已久,以至于顯得迷信、愚昧的民俗活動——“炸寒單”。

俗的,甚至包括它的故事。

關于兄弟,關于江湖,關于成長......

可以說,任這幾個字眼随意排列組合,總是能拼湊成一個熱血激昂,卻又十分老套的青春物語。

但《寒單》絕不老調重彈。

兄弟?江湖?成長?

在一聲聲皮開肉綻的爆響聲中,《寒單》将那種我們習慣的“小清新青春”炸成碎片。

豈止熱血。

它要說的是——

慘烈。

PS.因公映已久,以下影評涉及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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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交易

一個年輕男子,赤身裸體,被架在神轎上。

台上的他,趾高氣昂,威風凜凜。

轎下的信徒,十分忙碌,不斷地将手中點燃的爆竹抛向男子,讓每一響都炸在男子肉上。

一輪下來,皮開肉綻。

這就是台東地區流傳至今的祈福儀式,炸寒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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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聞圖片

所謂寒單爺,中原傳說是武财神趙公明。

每年正月十五,信徒中将挑選出數名“肉身寒單”祈福。

殘忍嗎?

不過,“肉身”可都出于自願。

有人要名,好勇鬥狠的流氓地痞,靠此顯膽識,立名号;有人要利,無瓦遮頭的遊民,盼着事成之後的禮金;有的信徒,用肉體之苦獻祭給自己許過的願望。

規矩還有。

轎子上肉身越血淋淋,意味福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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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這就是“鬼”與“神”之間的交易。

好好的人,為何不想當。

因為世界不容他。

他有罪。

這罪,叫窮。

發現沒,在這場嗜血的狂歡中,誰更虔誠,誰更無畏,誰就是現實中最被踐踏的一個。

拾荒者、孤寡老人、三陪小姐......

《寒單》要拍的,正是這流傳已久風俗儀式的背後,有口難言的故事。

故事,開始于90年代的台東鄉村。

阿義(鄭人碩 飾),一個标準的台灣小混混。

抽煙喝酒紋身,偶爾收點地盤費。

但再“嚣張”,也就是混混。

更何況家裡有阿嬷,心裡有姑娘,想出頭,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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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昆(胡宇威 飾),一個标準的窮人家老實孩子。

家境貧寒,學習刻苦。

從小就是學校裡被欺辱、霸淩的對象。

長大了,終于考上好學校。

對,是師範類的——因為師範類公費機會多。

這兩個對命不服輸的男孩,因為一個女孩,捆綁到一起。

她叫萱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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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一個窮人家的孩子。

夢想——遠離這鳥不拉屎的老家,去大都市(台北),去燦爛。

所以,這是一個三角戀的故事?

是。

故事的開始,兩個男人就擰下小結。

撿破爛的

口水擦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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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不是。

故事到20分鐘,三角戀其中之一就死了。

在一場阿義用來“亮膽識”的炸寒單之後,一直受氣的阿昆,将火種扔向情敵身旁成堆的炮仗。

噼裡啪啦。

噼裡啪啦。

炸得最狠的,卻是突然沖出來的萱萱。

...

萱萱死了。

她變成了鬼。

活下來的人呢?

一個因為悲,一個因為愧。

活得還不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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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的掙紮

人和鬼,最大的區别是什麼?

人會期待明天。

而鬼,一直囚禁在過去。

正牌男友阿義,為救萱萱,身上多處燒傷,指骨被炸斷,雙耳失聰。

成為殘疾人。

但真正廢掉的,是精神。

風光不再,又痛失所愛,爛泥如他,隻能在毒品中尋找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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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眼一睜,偷錢買毒。

兩眼一閉,無憂無慮。

為了逃避,他連自己僅有的親人都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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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活下來的阿昆同樣不好受。

除了自己,沒人知道那場“意外”是人為的。

換句說,他背上了另一種罪。

這罪無法量刑,也不被審判。

因此,隻能自己折磨自己。

每年正月十五,阿昆都要化身“肉身寒單”,以相同的方式,祭奠萱萱。

母親不理解他為何自虐。

隻有他知道。

隻有痛,才能感覺自己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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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仍不能讓他走出來。

算上阿義的堕落,阿昆其實背上兩條人命。

他決定,休學,繼承收廢品家業。

留在這裡。

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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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昆“綁”走了堕落的阿義。

幫他戒毒,給他工作,甚至,在兩人的相處過程中,他還改掉了阿義趾高氣昂的脾氣。

一對情敵,成就了一段深厚的革命友誼。

當他看見,阿義在自己的名字旁邊,狠狠劃下了一個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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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把阿義從鬼再變回人。

故事行進到這裡,《寒單》要講的,又變成一個友情的故事。

兄弟同心,義薄雲天,谷底反彈……

但《寒單》壞也壞在這。

在呈現這段友誼美好的同時,它忍不住又當頭一棒。

提醒我們——

鬼,還在。

“如果我們真的是朋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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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酒後,阿義和阿昆,轉到了這個曾經改變三個人命運的路口。

一直蒙在鼓裡的阿義,和仍不敢說出真相的阿昆,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突然,阿義跪地,叩頭。

像是紀念,又像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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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阿義站起來,嘻嘻哈哈地和自己好兄弟互道晚安。

下一個鏡頭用心良苦。

鏡頭裡,燈光一明一暗,一前一後,隔開了兩個世界。

阿義一個頭磕下去,走向了光明。

但那裡,阿昆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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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救贖

其實,《寒單》講了一個救贖的故事。

救贖,來自聖經舊約。

以色列人曾以初生的羔羊鮮血,代替自己向上帝贖罪。

這是人類向上帝的獻祭。

問題是。

誰想當羔羊?

《寒單》真正的慘烈,在于它不加美化地臨摹了底層人的互害。

阿昆的爸爸在他6歲時,因為下雨搶救西瓜被大水沖走了。

從此,阿昆成為單親孩子。

阿義又何嘗不是(悲苦)。

爸爸從小好賭,缺錢時暴打家裡人。

一個沒爸爸,一個有爸爸等于沒爸爸。

就這兩條被嫌棄的可憐蟲,小時候還因為誰的拳頭更大更硬互相傾軋。

真正的窮,不是仇富,是對更窮者施予暴力。

注意沒。

權貴者多互相抱團。

他們的口頭禅是:你應得的。

你升官發财,應得的。

你妻妾成群,應得的。

你舉世敬仰,也應得的。

這“應得”的背後,既是或真心或虛僞的祝福,本質更是彬彬有禮的合作愉快。

而窮人更喜歡問,你憑什麼?

“你憑什麼擁有她?”

“你憑什麼看不起我?”

“我憑什麼不給他一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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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寒單》冷酷,慘烈的地方。

看《寒單》,Sir會忍不住想起去年那部備受好評的台灣電影,《大佛普拉斯》。

兩者同樣把目光投向這社會庸碌而無能的底層。

如果說《大佛普拉斯》導演黃信堯是舉重如輕,興高采烈地呈現出一個絕望的世界。

那《寒單》導演黃朝亮則寸步不讓。

他死死地盯住了這世界的醜惡,并憋出一口老血,啐到它臉上。

一個荒誕。

一個悲憤。

人,都是這兩部電影的主角。

自始至終,《寒單》貫穿着血肉模糊的痛感。

阿義站在神轎上,被鞭炮炸得皮破肉爛。

阿昆出于内疚,一次次把煙頭按滅在自己手臂。

乃至于,喜歡阿昆的那個風塵女(常常自殺),她嘲笑他手臂像月球表面,他調侃她地平線的自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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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平線”是割腕留下的疤

這些醜陋的傷疤,既是受害人想擺脫但擺脫不了的曆史,也是屢屢提醒自己還活着的明證。

當然。

必須承認,拍偶像劇出身的黃朝亮,還是埋下一點希望。

就像炸寒單一樣,一組鏡頭,死死扣住這片土地上的人的另一種選擇。

阿義獨自坐在回收站的塔上。

望向天空,是神迹一般溫柔瑰麗的晚霞。

這裡,似乎望見了神。

看地面,是落後,甚至殘破不堪的街道。

這裡,拴住了無數遊蕩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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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坐起身子,平視眼前的老家。

一輛通往城市的列車,在眼前飛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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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東花東,是導演黃朝亮的故鄉。

這組列車,其實是農村與城市,現實與夢想,乃至地獄與天堂相接的隐喻。

而,一生糾纏互鬥的阿昆和阿義,也是我們每個人乖巧與暴烈,自卑與驕傲,乃至忠誠與背叛的象征。

要不要離開?

你做阿昆還是阿義?

《寒單》沒有,也不應該給出答案。

這是導演黃朝亮借這部慘烈的,傷痕累累的電影留給我們最大的善意。

以一段傳統風俗為切口,《寒單》聚焦于一群人。

這群人曾經拼盡全力卻無功而返。

這群人曾經爛死街頭卻無人在意。

他們在這個滾滾向前的時代,就像掃帚上的灰被無聲撣落。

這群人是誰?

即使不是你。

你也一定見過他。

你的父母,兄弟,你曾經的戀人,朋友……

你不能忘。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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