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侵蝕着海邊堅硬的礁石,日積月累,岩石的外殼裂開、顔色變化,面目全非。正如人也難免遭受衰老的磋磨,被動的承受身體的每況愈下和精神的無力感。

衰老的标志是什麼呢?答案五花八門:也許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手上的線依然穿不過針孔;也許是走幾樓都要喘氣,要停下來歇會才能繼續;又或許是睡眠淺,醒的時間與清晨鳴叫的鳥幾乎同步……

在我看來,一個人總回憶過去,是真的老了,即使身體沒老,心也已老。這些人知道已經無法創造自己想要的未來,才會一直沉浸在過去。他們仿佛吹着隻氣球,氣球膨脹着膨脹着,他們欣喜若狂地盼望它再大些,結果氣球砰地碎了,徒留滿地狼藉。

影片《痛苦與榮耀》把知名導演、小說家薩爾瓦多的過去與現實作為兩條主線交織在一起,貫穿整部電影。

薩爾瓦多雖然功成名就,但年邁的他疾病纏身,心情低沉。他渴望排戲和寫作,卻苦于身體的原因多年未創作新的作品。他常常恍惚中,回到童年時代。那他為什麼如此低沉呢?通過他的回憶,原因一點一點清晰地展現在觀衆眼前。

薩爾瓦多出生于一個小山村。村子雖小,卻民風淳樸、風景優美。

白天,年輕女子們河邊一邊洗着潔白的床單,一邊唱着歌、互相調侃。河流像古筝,河面上的細紋如絲絲琴弦。婦女們把潔白的床單浸入河水中,或用木棒捶打,或用雙手搓洗。床單似乎是一雙雙纖細的手,用風格各異的手法在撥動琴弦。

這樣的環境,能孕育出著名的藝術家,完全在情理之中。

即使後來薩爾瓦多搬了家,他們全家住在洞穴裡,母親夏辛妲對家居還是進行精心設計的。她請泥瓦匠把原來暗沉、粗糙的岩石外牆粉刷得細膩雪白,宛如碩大的貝殼。她又在家裡擺放了許多鮮花和綠植,門簾由彩色的珠子串成,有人掀起簾子或者風吹過時,宛如彩色的瀑布在流淌。一般的農戶人家,怎麼會這麼講究呢?還不是母親盡自己所能,想給孩子創造個好一點的環境呀!正是母親的愛護,才沒有扼殺了他的藝術天分。

夏辛妲也很有遠見,她本能地意識到教育的重要性,送兒子去上學。而在當時,西班牙還是有不少文盲的。這點可以從幫他們家幹活的泥瓦匠和女朋友口中得知。

兩人對能書會算的薩爾瓦多驚奇不已,甚至願意支付報酬請薩爾瓦多教泥瓦匠識字。

最後精明的夏辛妲提出了薩爾瓦多教免費教泥瓦匠,泥瓦匠免費為她家裝修這樣互利互惠的建議。

薩爾瓦多在神父挑選唱詩班成員的時候脫穎而出。從那時開始,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學習地理、生物等基礎課程,他的時間全部被用來訓練唱詩。他被神學院錄取,但他讨厭去神學院。母親卻認為這是改變命運的機遇。他最終去了神學院,而從那一刻開始,命運這根針,以他的人生軌迹為線,把他的人生繡成了一幅雙面繡,一面是痛苦,一面是榮耀。

畢業後,薩爾瓦多去了馬德裡闖蕩,他在那裡嶄露頭角,成為著名的導演和作家。但盛名也不能減輕他的痛苦。

他與出演他代表作的男主角不和,影片上映後三十年間從未聯系。

與同性戀人有過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戀,卻最終分道揚镳。

母親想照顧兒子的生活,提出來馬德裡和他同住,但薩爾瓦多覺得自己整天在外漂泊,無法照顧母親,拒絕了母親的請求。這個事件導緻直到母親去世,也沒能與薩爾瓦多解開心結。而母親的去世,更是使薩爾瓦多的心情雪上加霜。

他渾渾噩噩地過了很久,直到某天偶遇一個熟人,熟人提及了男主角的近況。

鬼使神差地,他重新和男主角取得了聯系。他邀請曾經反感的男主角出演他的新話劇,演出很成功。

曾經的戀人恰巧重返馬德裡,也看到了新話劇,詢問男主角薩爾瓦多現在的住址後,找上了門。分别多年,重聚使倆人都萬分激動,他們喝酒聊天,戀人還請薩爾瓦多去他的家鄉做客。

我覺得薩爾瓦多願意和他見面,不是為了舊情複燃,而是為了解開自己的心結。比愛而不得更可怕的,是不甘心。糾結為什麼我對他那麼好,他卻放手了。無緣的感情把消極的念頭種在腦海裡,它們迅速生長、接着腐爛,散發着難聞的氣味。

早就該清理掉它們了,不是嗎?

薩爾瓦多幾十年裡沒有從這段感情拔出來,好在最終,他釋然了。

薩爾瓦多受邀參觀畫廊時,無意間發現了一封泥瓦匠寫給他的信。因為當時母親沒有把信給薩爾瓦多,這封信遲到了幾十年,且再也等不到回信。然而信激發了薩爾瓦多的靈感,使他繼續創作之路,重新找回了生存的動力。

人即使權勢滔天,聲名顯赫,也無非是衰老、疾病、情欲三者操縱的提線木偶。唯有找到内心真正渴望的事物,才是手握利刃,能至少割斷其中幾根線,稍獲平靜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