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Sir要聊一個“俗”話題。
錢。
前兩周,演藝圈又發生了跟“錢”有關的風波,來自王千源。
東京影帝王千源6000萬片酬被挂出來了,連私密的微信對話截屏都有。
△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
在此之前,演員楊爍也被“挂”。
因為他拒絕按照規定降低片酬,導緻電視劇《異鄉人》停機。
兩位鐵漢,居然對錢如此锱铢必較?
——尤其王千源,不是一個低調的演員嗎?
——真給你這麼多錢,你配嗎?
——對社會有啥貢獻就拿這麼多,這點錢還不如給科研人員。
你看,娛樂圈的“瓜”,就是這樣被吃歪的。
就主觀談主觀,每一個人都可以為自己的感受找到支撐的理由。
雞同鴨講,無休無止。
所以,我們不妨回到讨論的基線。
先說清楚,王千源的6千萬有沒有觸犯法律條文,比如很多聲音中提到的“限酬令”。
再掰仔細,演員片酬,應該由誰來決定。
01
王千源片酬事件爆出來之後,當事人保持沉默。
倒是熱心的香港導演陳嘉上發微博力挺。
Sir劃一下關鍵語句:
投資方有權不用。
談判過程不宜公開。
其中,第一點也涉及到“限酬令”的核心精神。
2018年11月,廣電總局發布了“限酬令”,意在解決天價片酬的行業痛點,希望客觀上促進影視劇生産各環節平衡。
這一意見明确要求,每部電影、電視劇、網絡視聽節目全部演員、嘉賓的總片酬不得超過制作總成本的40%,主要演員片酬不得超過總片酬的70%。
三大視頻網站,六大影視制作公司,在這個基礎上進一步達成協議并公開聲明,演員的單集片酬(含稅)不得超過100萬元,總片酬(含稅)不得超過5000萬。
這些條例說得很清晰了,擊打痛點也很到位,目的就是為了抑制虛高片酬等不良行業風氣。
從片酬上看,王千源确實違反。
但請注意,王千源與片方簽約的時間,是在政策出來之前。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
即,合同簽約在先,違反“限酬令”在後。
據公衆号《娛理》一篇文章(《“限酬令”僵局:演員與片方拉鋸、政策與法律博弈)報道:
總局這樣的“通知”形式,不到法律位階,不具備法律約束力,隻能算行業指導意見。
說白了,假如王千源對所得收入依法納稅,那并不存在違法行為。
甚至,王千源力争的合同簽署,無論是在“限酬令”之前還是之後,都無本質區别。
這是對《合同法》的尊重和維護。
陳嘉上導演不齒的就是這一點:
覺得對方價高,你大可一開始就不用。
用了,因為“政策”問題需要調整,也需雙方協商談判——而不是單方面犧牲演員利益。
而最終結果未定,就把談判過程挂出,難免有利用輿論聲音進行綁架之嫌。
影帝,冤就冤在這。
02
另一個核心問題。
王千源,值不值這個數?
其實也不是王千源能夠決定。
網紅經濟學家薛兆豐在他一篇名為《工資是如何被決定的?》的文中提到:
在競争之下,任何團隊或企業,其内部各種要素所得的報酬,都将趨向于它們各自給團隊或企業帶來的邊際貢獻。
以這樣的視角去看王千源的片酬。
不管是六千萬,還是六百萬,抑或六萬。
這些數字背後,其實趨向于一個叫王千源的職業演員,帶給影視劇行業的邊際貢獻。
王千源是誰?
從張猛的《鋼的琴》,我們第一次記住了這個小眼睛、大高個的東北漢子。
——本人亦憑此片拿下東京影帝。
值得說一下的是,王千源可以算很窮的東京影帝。
他是以零片酬的待遇進了張猛的劇組,還為它推掉好幾部更賺錢的電視劇。
《鋼的琴》拍于2011年。
講的是東北土地上,時代狂飙,昔日大鍋飯體制瓦解,一代小人物們被迫重新尋找自己位置的悲劇。
自此,有些影迷開始好了這一口故事模型。
刁亦男拍于2014年的《白日焰火》。
被影視界青睐的東北作家雙雪濤,這兩年火起來代表作《平原上的摩西》也屬此類。
可以說,《鋼的琴》以及演員王千源影響了這一類題材的興起,這,就是薛兆豐所說的邊際貢獻。
2015年,王千源出演《解救吾先生》,出演悍匪張華。
這是王千源第二部代表作。
該角色取自現實。
為了塑造這個角色,王千源親自去采訪他的家人,以及當時抓捕的警察。
他為這個角色尋找并梳理了完整的性格圖譜。
不寒而栗的兇惡。
不屑一顧的羞辱。
而這兩種外化性格的根源,其實就是強烈的不安全感。
片中有一幕——
“王千源”在出租屋與女友,身邊堆疊的,是成人雜志與手雷、手槍。
就像剖洋蔥一樣,王千源在這個配角上尋找到“邪性”的病因。
京郊(底層)單親家庭出來,長久以來物質和情感的雙重匮乏,令他“退化”成一頭動物。
但他又不是“動物”。
他要的,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唾手可得的尊重和關愛——隻是内心羞于承認。
這種分裂,正是悍匪瘋狂的情感邏輯。
不知道多少人還記得這場戲。
張華被抓,媽媽去探監。
他努力維持過去吊兒郎當的樣子,裝作不怕死。
他想哭,卻又拼命咧開嘴笑。
最後他說,下輩子再給媽盡孝。
這場戲,充分說明張華矛盾的個性。
也不言而喻地暗示出階層背景、社會經曆、乃至時運對一個人的改造力。
憑借張華這個角色,王千源拿下當年金雞獎最佳男配角。
之後,王千源總算“紅”了。
他接二連三出演《太平輪》《黃金時代》《健忘村》《破·局》《“大”人物》等片。
并在警匪類型片中,樹立了強烈的個人風格:正邪之間遊走的不确定性。
這麼說吧,王千源,已成某一類角色序列裡的佼佼者。
觀衆看到他,就能立刻聯想到某種表演風格,招牌動作甚至表演細節。
這就是一個演員的品牌力。
就像我們看到湯姆 ·克魯斯,第一想到的就是不怕死的孤膽英雄。
就像小羅伯特·唐尼,已經等同于“鋼鐵俠”。
事實上,他們的片酬即便是在好萊塢也是令人咋舌的高。
老湯姆通過票房分成,四部《碟中諜》片酬就能拿走将近18億人民币。
小唐尼一個人的片酬就占去《複聯3》全部超級英雄片酬的三分之一。
别誤會,Sir舉例這行業金字塔尖案例,并非鼓勵演員都去喊高價。
而是想說明,一個演員(明星),他的片酬,不是一兩部電影電視的投資方決定的,也不是演員的經紀團隊随便手簽。
它取決于市場容量和這演員能在市場締造的價值。
王千源的六千萬到底值不值?
不是王千源說了算。
是王千源一次到數次體現自身專業能力,得到市場認可,并豎立品牌後的回報。
換句話說,值不值,真的是民意的選擇。
03
再打破砂鍋問到底吧。
《限酬令》,“限”的是誰?
Sir以為,其實是那些貨不對闆的演員表演。
——包括但不限于數字對嘴型演員、文替武替忙不停演員、靠綠幕摳圖完成戲份演員。
這些被投資方高價請來的流量明星(對,不想用演員稱呼他們),或許能在短時間刺激賣片,拉升收視率,赢取廣告。
但對市場的長期健康有害無利。
很多觀衆花了錢充了會員,買了票,結果——
你給我看的就是這玩意兒?
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隻有眼睫毛的撲閃,嘴角的牽動,以及機械地念台詞。
這種“買賣”,對但凡有點審美需求,而不是粉絲自嗨的觀衆,都是透支。
長此以往,你撈一筆,我撈一票。
長此以往,爛演員大行其道,好演員無人問津。
長此以往,豈止演員,包括導演、攝影、美術等整個行當的合法利益,職業操守都會都會被侵犯、腐蝕到。
最簡單的道理,資金有限,一大半去給面癱打光、找替身,填巨坑,還得找找營銷團隊吹吹水。
剩下來的錢除了必要的人工,還能做一點品質的追求嗎?
成龍在宣傳《鐵道飛虎》時曾爆料,有位合作的“小鮮肉”前呼後擁,到現場時,其實他的打戲已經拍完了,來這隻是喘喘氣。
“喘多兩下好不好?……真的受不了,我真的想把這個名字講出來。真的看不過這些人。送他五個字:看你幾時完!”
但我們怕就怕在——
沒等他完之前,觀衆對中國影視的信心就完了。
于是,這才有了《限酬令》。
某種程度,它當然跟市場經濟相悖,但它的初衷,也是為影視産業引導出一個更良性,更持久的生态環境。
說白了。
它的目的,不是打擊演員,是幫扶行業。
它的目的,不是限制,是平衡。
04
最後,說一點感性的吧。
“講金與講心”。
這是很多文藝創作者一生糾結的矛盾。
我什麼時候該去談錢,講講生活品質?我又什麼時候可以去談情懷,講講藝術追求?
兩種選擇,其實無高下之分。
最糟糕的是:
該講金的時候講心,該講心的時候講金。
以王千源此次事件為例——
如果他的經紀公司跟投資方在談合同,就是純粹的談錢,可以。
但。
進入到影視劇的創作環節,王千源就得拿出足夠的職業精神就完全它——即使可能拍着拍着覺得這是爛戲,也不能主動或被動給予低于水準線的表演。
這,才是一個演員所應該遵守的,最基本的道德。
今天,借政策去削減演員合法利益,借情緒去煽動觀衆仇富心理,把一個原本存在博弈的商業問題,上升成壓倒性的意識正确。
這種行為,是想給行業輸出一個什麼樣的信号?
王千源膨脹了?
王千源應該就此被封殺?
王千源後,像王硯輝、王景春,是不是也要好好“規範規範”?
這讓Sir想起姜文說過的一個比喻:
有人往上澆水,遠處看是澆水,近處看是在澆開水呢,知道吧,這我燙着過啊。
誰在澆水,誰在澆開水。
你不是傻子。
你也别把我們當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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