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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姐姐,從生下來那天就是。

或許因為我也是個姐姐的緣故,自《我的姐姐》定檔起,它就被标記在了我的「想看」列表裡。

單從片名,我就猜到這多半是個重男輕女的故事。但我實在還是忍不住好奇,因為要講好一個中國式姐姐的故事實在太難了。

影片開場,一個叫安然的女孩兒茫然地站在爸媽車禍的事故現場,交警前來向她确認身份。

“請問你和死者的關系是什麼?”
“女兒,我是他們的女兒。”
“死者手機裡隻有他們和一個小男孩兒的照片。”

小男孩兒叫安子恒,是安然考上大學後出生的弟弟,沒見過幾次面。自安然出生起,她爸媽就打定主意再要個弟弟。

為了可以生育二胎,安然成了這個家的“殘疾”——“茲證明,該女為殘疾,允許生育二胎。”

突如其來的這場車禍,打破了安然逃離父母後平靜如水的生活。面對一個無人撫養的六歲的弟弟,如果你是安然,你會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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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1  沖 突

“長姐如母,你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把你弟弟好好養大。”
“我要是養他的話,我這輩子就完了。”
“哪兒有那麼嚴重嘛?”
“你替我想一下嘛姑媽,我将來還要結婚生孩子呢。”

安然有自己的夢想。她努力讀書、拼命攢錢,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離開這座城市,前往她心心念念的北京。

面對這個闖入她生命的不速之客,她當然是拒絕的。沒有感情基礎不說,與自己從小無人問津、寄人籬下的命運相比,對這個生來就飽受萬千寵愛的弟弟,安然實在愛不起來,更無法接受衆人以倫理道德之名綁架她的人生。

影片的前半段極力地展現了這對姐弟間的敵意與沖突。弟弟嚣張任性,沖姐姐吐口水,不肯乖乖吃早餐,惡作劇弄髒姐姐的床單,更蓄意破壞姐姐與男朋友家人的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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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說家裡東西都是我的,你必須聽我的話。”

長姐如母,安然承受着作為姐姐必須承受的道德壓力。

一個中國女性一生要為家庭犧牲多少次呢?安然的姑媽就是一個典型的犧牲範式。上學的時候,因為家裡隻能供得起一個,讀書的機會就讓給了安然的爸爸;十八歲那年學了俄語要出國做生意,恰逢安然出生,又被家裡叫回來給弟弟帶女兒。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故事,這是中國無數名叫“勝男”、“招弟”的女孩兒們的一生。

可安然不想活成這個樣子。

Part 02  羁 絆

親情羁絆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感情。一聲姐姐就是他們之間命運的羁絆。

你無法漠視一個喊你姐姐的六歲孩子。

一個連死亡和棄養是什麼意思都不懂的孩子,因為身邊大人的言語,隐約感到不安,他開始使勁渾身解數,想要留在姐姐身邊。

下大雨的夜晚趴在姐姐窗台,結果意外受傷,被送進醫院;回家路上光腳拎着兩隻鞋帶散開的鞋子跟着姐姐;趁姐姐蹲下綁鞋帶時,偷偷繞到姐姐身後,一把攬住姐姐的脖子。

“你跟媽媽一個味道。” 
“說謊是會長象鼻子的你知道嗎?”
“我想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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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站裡,上完洗手間出來的弟弟找不到姐姐的身影,慌張地一路哭喊,終于擊潰了安然的心理防線。面對這樣一個天真依賴着她的生命,想到自己試圖遺棄之舉,安然痛苦不已。也是自那以後,姐弟的關系迎來了一大轉折——他們開始有了實實在在的語言交流。

“我好想吃爸爸做的紅燒肉。”
“我隻吃過他做的筍子炒肉。”
“好吃嗎?”
“就是打屁股,你覺得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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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從來不打我,他為什麼打你?”
“對啊,他為什麼打我?”
“我們的爸爸好像不是一個人。” 
“我和你也不是一個人。”

那些多年藏在心底的傷痛,在一次次和弟弟的對話裡,被再度揭開。安然從小渴望的正是那份缺失的親情。

Part 03  成 全

安然面對的是一個兩難的困局。不久之前,天平兩端還僅僅是道德枷鎖和個人幸福的權衡;此時此刻,安然要割舍的已經是自己心底那份不知從何時冒出的柔軟感情。

你說我歸你管的。我以後少吃一點飯,我以後不吃肉包子了。
我以後聽你的話,你不要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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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着這個六歲的孩子,安然緩緩地描繪起她多年的北京夢。高三那年填報志願,她分明填的是北京的臨床醫學,卻被爸媽暗地裡改成了川内的護理專業。身為一個女孩兒,别跑太遠,早點畢業出來給家裡掙錢要緊。

畢業後的安然就這樣成為了一名護士,可是她并不快樂。

“我要離開這個地方。”
“你等等我不行嗎?”
“我的人生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啊。”
“姐姐,我隻有你了。”

弟弟沒有錯,他隻是想要一個家。可是安然又做錯了什麼呢?這麼多年來獨自在外生活的她從未真正感受過家庭的溫暖,憑什麼要由她來承擔本應由爸媽承擔的責任呢?

我害怕看到電影的結尾——因為我好像看不到一個完滿的結局。或者是一個姐姐為撫養弟弟放棄考研夢想的悲劇,或者是一個姐姐将弟弟送走,從此相逢是路人的悲劇。

然而緊接着,一段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情節鋪開了。為了成全姐姐的夢想,弟弟主動撥通了領養家庭的電話。

姐姐趕到後,看着低頭沉默的弟弟,拼命地拍打他的胳膊,弟弟隻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你走,我不要你了。

很多人說這個情節落于俗套,真正感受過手足親情的人會知道,所謂手足羁絆正是如此——姐姐的心軟,弟弟的主動離開,都不過是為了成全對方的人生啊。

安然收拾家中行李時,發現一件爸爸的皮衣外套,她懷念地抱起外套,聞着上面熟悉的味道。姐姐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兒。親情的缺失,讓她将自己武裝成了一個剛強的戰士。哪有人生來性格強勢呢,不過是感受到的溫柔太少罷了。

一個從小不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孩子,當她被人欺負時,她打得赢要打,她打不赢也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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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安然,但我也是一個姐姐。

我設想自己若是站在安然的處境,将會如何選擇。

或許因為在我的成長過程裡,我和弟弟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讓我無論如何無法割舍。我向來主張人要為自己而活。為某種情感放棄自己的人生夢想,這聽上去實在太不像我了。但當我把自己代入電影情境,我内心的天平幾乎呈壓倒式地選擇了親情。

站在安然的立場,我絕對認同,任何人都無權評判或要求她做出什麼樣的決定。無論是為愛犧牲還是放棄撫養弟弟,這都是一場社會性悲劇,應該被譴責的是淺薄無知的人類,他們劃分出性别優劣,親手釀造了這個時代的悲哀。

影片中有一個小插曲:一位孕中的母親患有子痫,妊娠有極高的緻命風險。在保大保小的問題上,醜陋的丈夫顯露出男權至上的自私嘴臉。安然瘋狂地撲上前去,勸誡她珍惜自己的生命。

“你都有兩個女兒了,還不夠嗎。”
“生兒子就那麼好嗎?”

安然撕心裂肺的呐喊讓我淚流滿面。我想起很多人,《都挺好》裡的蘇明玉,紀錄片《姐姐》中的蕊蕊,奇葩說的小鹿,這是來自這個時代萬千女性的靈魂呐喊。我很想知道,那些深受重男輕女迫害的女性為什麼轉身又變成了一心求子的婆婆,中國式姐姐到底什麼時候能走出困境?

影片設定了一個半開放式的結局。

領養弟弟的夫婦要求安然簽訂協議,從此不再與弟弟相見。安然顫抖的右手遲遲無法落筆,倏地站起身來,抱起足球,帶着弟弟飛奔而出。

“姐姐,我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