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生活》像一個真正的恐怖故事——凝視深淵的恐怖。

打開頭以來,數度出現的紀錄片樣運鏡直接讓人逼近婚姻的實在。人們的愛欲如細胞,它們生長、繁殖、夠到彼此,然後便分泌粗大的膠原(或說:婚姻生活,那些所有慣常的情話、節日、慣例與日常生活)将兩個個體捆綁起來。問題發生在下一秒——在既定的規則成型之後,兩人的結合再也不需要費事,膠原已足夠捆綁、細胞自此壞死。

然而這些膠原是不牢靠的,它們隸屬于外界、也對内在産生不了任何作用:一方示愛的方式本就來自成規,而另一方也早已谙熟這套,絕不會對此動心。它就像一個淺嘗辄止的童話、一個虛僞的兜底、一個缺少激情和冒險的死域。

由于缺少内在(細胞)的參與,這些膠原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系統,一個暗箱,在二人不加幹預下往往會導緻災難的後果,舉影片中一例(M:瑪麗安、J:喬安;加粗為個人解讀):

*M說自己懷孕了,并觀察J的反應*
M:“我本來以為你會開心的”
J:“我很開心啊”(實則并不)
J:“你不會感到厭惡吧?”(因為并不,問出這句看似關心對方、實則期待M厭惡,從而借關心之名不要孩子而不至于破壞自己上一步表達的開心)
M:“我感覺棒極了”(實則并不,但因為J開心,M謊稱很棒)
*M哭泣*
J:“也許我們不需要再添孩子了”(認為哭泣也許是因為M本身反對,J得以找台階達到自己并不要孩子的目的而不破壞之前的假話)
M:“我很想生下這個孩子”(實則并不,M認為J這樣說是擔心她,但她并不想破壞J剛表達的快樂)
*幾個月後,孩子要出生了*
*M哭泣*
M:“我真後悔要了這個孩子,真的”
J:“不用想太多,過幾個星期,你就會忘記一切”(本來是因為他沒有正确表态造成的孩子出生,但最後包裹成了M的錯誤,而J倒顯得寬宏大量)

瑪麗安在影片中說了一句話,洞察了這個過程的形成(雖然是在一切發生之後):“ 當時我們都彼此摯愛依戀對方的,錯隻錯在我們都不曾逃脫家庭的束縛,不曾創造值得我們去過的理想的生活。”

婚姻導緻家庭的形成,傳統的意義之網會給你指出理想的婚姻生活——它讓你擁有存在的感覺(這種生活理想是集體文化産物,這使得它能提供強有力、同時膚淺的意義兜底),但這種系統卻和個人真正的理想生活相悖。否定婚姻生活就否定了兜底的意義,而這很難,我們很容易說服自己改變想法—— 當你真的想讓自己相信一件事,開脫的邏輯力度很容易超過真實感受的力度。 因此,一旦開始陷入了一點常規的婚姻生活(一旦一捆膠原開始形成),否定它就需要努力,而要繼續它則更輕易了:因為一旦開始陷入了一點常規的婚姻生活,你就在意義之網上更認可它一點,它也就更能兜住你——否定它就更需要努力。一個惡性、向下的螺旋。

婚姻的雙方應永遠坦誠——已然形成的婚姻生活的意義之網會逐漸成為一個不受二人控制的系統,造成毀滅性的結局(一個比喻:當這樣的網形成之後,對話的便不再是你和對方,而變成了一個既定的俗套與另一個應和俗套的互動,人隻是俗套的中介);

婚姻的雙方應永遠自省——警惕那些膚淺的、外源的意義,不讓它們參與生活,即使有剔除它們後再也沒東西創造兜底意義的可能性。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