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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之所以讓人憧憬,是因為它不會長久地停留;生命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它不可能讀檔重啟。萬物有序,新陳代謝,是我們所處的世界規律,而人生,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必敗之戰,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舞台上,在有限的時間中竭力證明自己的存在,然後在黑色幕布降落之際懷着遺憾揮手告别。

十四歲,是一個太年輕的階段,有很多萌發的想法,卻還沒來得及一一實驗,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情愫,卻還沒笑着哭着來場戀愛……太過年輕的人生路遙遙隐沒在陽光下的氤氲水汽中,青春的力量揮灑的近乎浪費,什麼都不需要着急,可是我們永遠都不知道明天到來的是什麼。王新陽剛剛十四歲,喜歡路邊吃包子,會把自行車蹬得飛快,會因為買了把二手吉他高興的手舞足蹈,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少年,有一點調皮,有一點善解人意,有很多很多還沒實現的夢想。當他在走廊上彈着吉他,緩緩朝自己的音樂夢想前進時,先到來的卻是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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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梓杉飾演的王新陽,把少年的調皮中二,純真樂觀,面對病魔時的堅強和脆弱,追逐夢想的勇敢和熱枕,表現得有血有肉,與之前那個敏感陰郁的朱朝陽完全不一樣。當他戴上帽子時,眼神裡有沉沉的孤寂和閃爍的希望,把一個得了絕症的孩子的情感表現得層次分明。那種恐懼中帶着希望,堅持中帶着痛苦的情緒,是必須和病人密切相處後才能揣摩出來的。榮梓杉在這部電影中,貢獻了不弱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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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敏濤飾演王新陽的母親,留着齊耳短發,穿着樸素襯衣,是一個看起來普通卻并不普通的母親。周岚是一個有自己見解和驕傲的女人,但在孩子需要時,她會把最好的東西奉給孩子,甚至為孩子犧牲一切。影片裡,周岚坐在桌前剝花生衣那段很動人,母親的隐忍、憤怒和絕境中的不擇手段,在短短幾秒的鏡頭裡表現得淋漓盡緻。也隻有母親,才會做這樣的事情吧——明明知道沒有希望,卻還是抓住救命稻草不放手。隻有母親才會愛的如此卑微,如此去勉強。而在醫生辦公室的那場情緒大爆發,是窮盡一切辦法之後的無力,是一個女人能遭遇到的最痛苦的打擊,面對複發現實的絕望,面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怨恨和不甘,通過劉敏濤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層層遞進,撼動人心。

白血病這個主題,在文藝作品中并不少見,從愛情題材到現實題材,經常能看到這個設定。白血病是兒童和青少年中最常見的惡性腫瘤之一,誘因複雜,有人是因為接觸了有害化學物質,有人是因為家族遺傳,還有人各方面都無懈可擊,但還是與病魔狹路相逢。放在人群中,疾患不過是數據,是渺小的概率,但是落在具體的人的頭上,就是一件最可怕的事情,是一個家庭毀滅性的打擊。在影片裡,桌子上的抗焦慮藥,為了給兒子治病,爸爸王業安賣了車,為了給兒子用昂貴的特效藥,母親周岚拉下臉找親戚借錢,為了照顧孩子忍痛辭職,最後夫妻倆更是破釜沉舟賣了房。戲劇來源于生活,治病就是個無底洞,現實中的白血病家庭,比電影中表現出來的更加殘忍更加落魄,沒有希望的生活,沒有回報的付出,然而做父母的還是無法放棄,竹籃打水耗盡所有,低下脊梁跪在死神面前苦苦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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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陽是被病魔沖擊的主體,恐懼中,他在網上尋找病友傾吐心事。患病之前,音樂是他生活中的安慰,他是自豪的校園DJ,夢想着有天讓大家聽到自己寫的歌,患病之後,雖然音樂無法拯救他,他還是選擇用音樂作為武器抗擊病魔。舊吉他摔壞之後,父親給他買了把新吉他,他把吉他藏在衣櫃裡,帶着小夥伴偷跑到天台上組建樂隊。燦爛的陽光之下,洗好的被單迎風飄搖,可以假裝一切都還正常,他抱着吉他,大壯把凳子當架子鼓,用衣架當鼓槌,一起對着天空大喊‘Too young to die’。他們組成一個四人樂隊,用熱情感動醫院,獲得在天台表演的機會。在點綴着小燈泡的天台上,他們脫下了病員服,穿着自己最炫酷的服裝,用帽子遮掩住剃光了頭發的腦袋,臉上洋溢着純真的笑容,像個專業樂隊那樣,盡情唱歌,用激情感動所有觀衆。在那個瞬間,他們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是父母和醫護眼中最漂亮的少年,那是個永恒的夜晚。

演出成功之後,大壯走了,這個最喜歡吃零食,臉上總帶着憨厚傻笑的小子猝不及防地走了,在父母的哭嚎中,永遠閉上了年輕的眼。空了兩個人的病房孤寂的可怕,昨天還在一起歡笑的夥伴,今天就再也見不到。王新陽靜了下來,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指标基本正常,作為一個‘職業病人’,他迎來了盼望已久的出院。出院後,原來的家不在了,換成一個陌生逼仄的家,但他的房間保持了過去模樣,似乎一切都竭力保持着從前的模樣,他依舊去上學,同樣的功課,同樣的同學,隻除了某個被刺痛的瞬間——原來不一樣的不是世界,而是他。經曆過絕望的人,看事物的眼光不可能和從前一樣,疾病改變了他,以及整個生活。複發很快就來了,這次再也沒有陪着他調皮,告訴他年輕不會死的室友,就連網上的網友,也和他斷了聯系。仿佛是一年走完了四季,他走進了自己的冬天。這是一個沒有奇迹出現的故事,是每個身患絕症的人都遇見過的,每個病患家庭都經曆過的悲傷故事,但沒有止步于悲傷。

影片中,有兩句泰戈爾的詩反複出現在鏡頭裡,就在教室背後的黑闆上,一邊寫着是‘生命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一邊寫着‘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兩句詩出自《飛鳥集》,在這部詩集中,泰戈爾寫下了他對人生,對生命真摯深刻的感悟,而這兩句詩,也暗喻了王新陽的心理變化和影片的内核。

‘生命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這句說的正是王新陽用音樂在抒發求生意志,以音樂承載夢想的過程。天台音樂會是影片的第一個高潮,也是王新陽實現自我的方式。如果生命終有一死,如果每個人都會死,那麼,這最後的終點似乎也是能夠接受的,人之所以迥異于他人,看的從來都不是終點,而是看他在人生旅途中做了些什麼。他的歌裡有他的情感,他的志向,他對生命的熱愛,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照亮了夜空和眼眸,隻要這歌有人還記得,他就沒有死。人終其一生,除了滿足求生的必需條件,除了打理必需的人際關系,在心底的深處,在放空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渴望追求‘永恒’,讓自己意志,讓自己情感永遠存在的方式,這應該是所有藝術家從事創作的原始動力——在有限的生命裡追求精神上的無限永恒。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說的是接受,要坦然接受生命的不完美,接受人生道路上的崎岖障礙,在‘不能改變’的事物之前,憤怒無益,抵抗無用,為錯過月亮而哭泣,會錯過群星,這個時候,坦然接受,合理利用手中尚存的東西,分配尚存的時間,是最好的選擇。為了讓父母接受失去他的生活,王新陽費勁苦心。周岚在奔潰時曾說過三人一起去風景秀麗的地方旅遊,然後一起自殺的話。這話既然能說出口,她至少是有過這個想法的,再看看她抱着兒子校服痛苦的鏡頭,那緊緊捏在手心的藥瓶,這個想法隻怕還很強烈,差點就實施了。他留下遺物,用一封信和一個U盤,讓父母絞盡腦汁,奔波勞累,當他的身影出現在演唱會的熒幕上,他寫的歌在現場響起的時候,周岚和王業安淚流滿面。舞台熒幕上的那個少年,永遠停留在十四歲,最好的年紀,最純粹的信念,在閃爍的熒光棒之中,少年白皙的臉孔猶如夏日海灘上盛放的蓮花,絢爛極緻。王新陽用他的一生,演繹了這句詩歌,也正是在最絢爛的這一刻,他終于幫助父母走出了陰霾。他們終于明白,兒子來過這個世界,留下了想留下的東西,他不會孤苦無依地堕入亡靈深淵——因為他沒有被忘記!他們終于能在沒有兒子陪伴的生活裡蹒跚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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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用泰戈爾的詩歌點亮電影内核,是一個聰明的做法,對生命的感悟與反思,才是面對疾病的姿态。除了痛苦,除了忍受,生命,還有其他的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不能充饑不能禦寒但珍貴的東西。《飛鳥集》中,我最喜歡這一句——我存在,乃是所謂生命的一個永久的奇迹。這句詩,獻給王新陽,也獻給千千萬萬個像王新陽一樣的人,也獻給每一個普通人。每個生命,都是一個奇迹,善待,利用,享受這奇迹的每一分鐘,正是這部電影告訴我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