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精神世界的盤子。
電影、綜藝、紀錄片、短視頻……各種形式,新穎或老派,都用它盛過世界。
但誰最懂你口味?
不是美食家,不是五星大廚,更不是外賣小哥。
Sir相信你腦海裡已經想起了一個名字。
比如她——
《奶奶最懂得》
Granny knows best
别被這速p成圖的敷衍海報勸退。
豆瓣8.7。
30分鐘,八集八個省。
一次随遇而安的“中西對決”。
長相喜劇的英國廚子,走進中國鄉村,尋找身懷絕技的奶奶們。跟她們學做菜,給她們做菜。
鄉村版“街頭美食鬥士”?
不,Sir覺得更像是美食版“變形記”。
隻不過,交換的不是條件與家境。
而是時間與心境。
找奶奶
美食節目,再怎麼玩,都得先上菜。
随便點開一集,Sir保準你身心都會無比舒适。
一菜三“吃”——
嘴,有熱騰騰的舌尖誘惑;
眼,可觀每一地都想親身打卡的絕美村景;
心,可感廚子和老太的溫馨日常;
紀錄片的主持人,Jamie Bilbow,中文名,非常接地氣:“大米”(就是可能招老鼠)。
老外廚子樂不思蜀,畢竟,來自于以黑暗料理聞名的英國。
△ 從上至下菜名:“仰望星空”“牛肉腰子派”“哈吉斯”,具體做法可自行百度
不知道是否被“暴擊”得無法忍受,金發小夥跑到中國一呆就是8年。
中途還給央視《天涯廚王》《面面大觀》,山東衛視 《聽得到的美食》當過主持人。
所以這個英國廚子,畫風跟普通美食節目主持人不太一樣。
做飯随意,不需設備,全靠靈感。
如果身邊剛好是一塊菜地,更歡脫了。
土豆削皮直接往身後一扔,天然的漚肥原料。
炒菜時掉了朵花菜,直接就勢夾起往後一抛,肥料+2。
甚至,跟我們印象裡的外國人也有點不同。
筷子功,考不倒。
普通話,更是溜。
語調自然,斷句正确,嘣詞兒不磕巴,發音比較标準,兒化音出色得讓老廣如Sir都自愧不如。
就連有點生僻的詞也都能有驚無險地讀正确。
切的話達不到這個用杵臼的這種效果呢
△ “杵臼”這倆字估計你乍一看也會停頓一下才能讀對
自嘲起來,看得出老鐵沒少在中國網上沖浪。
完美就無聊了
我這處女座說這話,不容易
深谙入鄉随俗的道理。
每次跟奶奶們讨教完廚藝,他都要拿出自帶的廚具,來一道有當地特色的家鄉菜。
比如跟奶奶學做面,他也有模有樣,炖胡蘿蔔臘鴨湯面,完了還不忘卧個溏心鴨蛋。
跟奶奶學做月餅,他就依樣畫葫蘆做一蘋果派回敬對方。
奶奶們呢,也特給面子。
剛入嘴還沒嚼,好話先說——甜!
有的倒是理智些,嘴上誇完手上挑兩下,委婉地說,這個面硬了點哈。
中國通、中餐通。
節目交給他的任務是“找奶奶”。
名不見經傳,藏匿于山川河流多年,靠本能做菜多年的奶奶。
找菜譜
别說,大米還真會找。
搭面包車、坐大巴、逛菜場、爬山路,一張嘴叭叭地找不着就問,愣是給他找到了各種奶奶。
廚子不是什麼正經外國友人,奶奶們倒都是你我熟悉的樣子。
一笑滿臉都是褶子的臉,不太整齊的牙齒,頭發花白。幹活的手看得出有繭子、包了創口貼。
或戴袖套或戴圍裙,十年一日的舊毛衣、碎花外套。
無聊時打打撲克,硬朗點的還要上山幹農活。
但面對外來客大米,她們反應各不同。
陳奶奶是個開朗的。
大米要馱她回家做面,她爽快地跳上車,但又留隻腳在地上,生怕大米撞到了面架,嘴裡還喊着“面條上不好開車的呀,我怕呀”。
張奶奶是最和善溫柔的。
大米幹活沒分寸弄髒了她辛苦熬了一晚的豆汁,她不緊不慢擺擺手——
沒關系的呀~
還有見不得大米幹活馬虎,一會功夫就忍不住自己上手的勤快雲南奶奶。
老愛說自己不中用了,老了的喪氣奶奶。
不論哪一款,你都能在她們身上找到自己奶奶或外婆的影子。
她們不是被職業定位的大廚,擅長的也都是平常人家司空見慣的菜式。
什麼青菜面、炸豆皮、冬筍米粿、臭鳜魚、雲南粑粑/火鍋……
簡單的菜,背後是不簡單的“一輩子”。
這些奶奶絕對不會用“烹饪”、“料理”這些詞來描述,她們以為自己做的,隻是家務,隻是生活,隻是在養活、照顧一家人。
浙江潘周家,有名的長壽面之鄉。
五百多戶人,家家都能做面。
據說這個村子出來的長壽面,是真的“長”,兩斤面粉能拉出兩百米,又被稱為“一根面”,彩頭極好。
每到秋冬時節,村民們都開面,面條曬滿了村裡的廣場,場面很是壯觀。
65歲的陳鳳青奶奶更是。
除了養兒育女,她從嫁過來那天起,就學做面。
發面、和面、搓面、拉面、曬面,這個步驟重複了幾十年。
面做好了,像織毛衣一樣一根根纏在竹竿上,再拉出粗細均勻的長條,日夜晾曬。
曬幹之後,用剪刀把面條剪下,一把一把繞成圈,挂面就成型了。
每天不是在做面,就是在準備做面。
但也靠着這些挂面,陳奶奶家從無屋無被的貧戶,成為如今兒女雙全的小富人家。
曬面條,在大米看來,是整齊到震撼的大場面。
可在奶奶那,是到處需要留心注意的活計。
得拿上一雙比筷子長且細的竹竿,不住在面叢間撥弄,防止面條粘連。
這麼費神費事的工序,做成食物,卻隻需不到3分鐘。
下開水煮沸,加入挂面。
抓把從地裡收來的青菜,攤個鴨蛋,連鹽都不用加,清清爽爽一碗青菜面就做成了。
70歲的張美仙奶奶做豆皮。
原本鄭宅家家家戶戶都能做,做豆皮這門手藝也傳了1200年。
但随着機器興起,整個村子裡,隻有她和兄弟兩家會做了。
沒辦法,這活太磨人了。
累啊,早上六點就得開始,忙活到下午4點。
篩豆子、磨豆子、煮豆子,一張張晾涼成皮。
到夏天,煮豆子的屋人都不願意進,太熱了。
紮小辮的張奶奶有點惆怅——
太辛苦,以後的人不會做,不會做
一個通宵的功夫做成的豆皮,要下肚卻快得很。
卷點肉餡兒包好,擱油鍋裡炸一炸,一盤響鈴兒就成了。
看視頻,秀色可餐,口水都要滴出來。
所謂庖丁解牛,跟這些老奶奶比。
野生大廚大米,還是一個字,嫩。
找生活
高爾基說過這麼一句話,一個老年人的離開,等于傾倒了一座博物館。
Sir看《奶奶》就有這種感覺。
一切傳統美食節目的“套路”在老人身上失效了。
時長?火候?步驟?前味?回甘?
别扯這些。
老奶奶的手裡,心裡隻有一個法寶:時間。
換一個更接地氣的詞兒吧,就是:日子。
她們是活着的口述菜譜,初看說的都是民間吃食,再看,字裡行間就是滄海桑田。
流傳了1200年的豆皮,現在看是再常見不過的食物,但在張奶奶年輕那會,可是“女人坐月子才能吃上”的稀罕物。
黃奶奶打面時,60多歲了還是說掄棍子就掄,打起來力道也不含糊。
為什麼非要費那勁?
奶奶雲淡風輕帶出一知識點,“打出來更硬(有韌勁)”。
和面要加鹽水,她的手部肌肉幾乎擁有了記憶:一斤麥粉半兩鹹。
《十三邀》第四季首集裡,許知遠有句跟倪大紅寒暄的話。
雖有場面話的嫌疑,但卻不失道理——
知識本身沒有魅力,生活才有。
《奶奶》就在美食紀錄片之外,呈現一種真實的生活。
來自大洋彼岸,生長環境截然不同的外國年輕人。
在村子那一畝三分地勤懇了一輩子的年邁婦人。
一個熱情外向,感動快樂即時釋放;一個含蓄,不擅表達。
冷熱相對間,又帶點奇妙的和諧。
看到木梨硔66歲的汪助囡奶奶一個人照顧中風的丈夫,還要忙家裡的民宿,幾乎是一個人全包了家裡所有事,卻不怨不自苦,依然好好照顧丈夫。
大米說,這是愛。
可你知道的。
奶奶們哪會說愛情。
于她們而言,這不過是一家人而已——
我感冒了,他就注意我
他感冒了,我也注意他呗
這是一家人是必須的呗
大米用現代人的方式給予定性,也回饋贊美。
安慰這些操勞而羞澀的奶奶們,贊歎奶奶的平常,贊歎她們的熟練。
更有意味的是,紀錄片沒有給“正能量”的假象。
木梨硔很會做臭鳜魚的73歲的洪春囡奶奶,Sir印象最深。
跟前頭的奶奶不同,她們或活潑或幹練,依然在自己的年紀裡活得勁頭十足,可這個奶奶呢,眼裡是“我老了”的灰心。
奶奶的女兒中年喪夫,一個人照顧孩子,照顧家裡,奶奶年老,心疼女兒,眉目間都是愁苦,也有對自己年老幫不上忙的抱怨。
但大米聊天時,總把話題往奶奶擅長的臭鳜魚上引。
燒個魚,加點啥,大米都會問一句這是什麼。
問着問着,就問出了腌魚的米酒、調味的黃豆醬、收汁的豆粉都是奶奶自己做的。
奶奶自我懷疑一句,大米就提高音調肯定地回一句,逗得奶奶眉開眼笑。
最後要走時,大米抱了奶奶。
奶奶不太習慣,人又小。
大米踉跄了一下,把奶奶整個攬在懷裡,手上輕輕摩挲奶奶的背,嘴裡還抱歉地說,我有點高。
還不住地提醒,要她記得把家裡樓梯的扶手安好。
奶奶呢,手隻在自己觸及得到大米的地方,不知所措地試探着。
這個擁抱,奶奶肯定是不習慣的。
奶奶懂愛嗎?當然,時間為證,可是愛的方式已經融化在日子裡,無迹可尋。
是枝裕和在《比海更深》,借由已故女演員樹木希林說出:
我到這種年紀了。
還沒有說過愛過誰比海更深這樣的話呢。
一般人都不會有啦。
但是每天都還是開開心心地活着。
不對,正因為沒有所以才能開開心心的,
平凡的生活也能過得開心。
看完《奶奶》,你可能羨慕那個長着外國臉的主持人大米。
淳樸、體貼、通透的奶奶們,把他當成了自家兒子。
但仔細想想。
那個可愛的“她”——
此刻,可能就在你家廚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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